三声沉重的落水声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激荡起层层回音。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淹没了他们,那温度低得超乎想象——不是山泉的清冽,而是从地心深处涌出的、从未见过阳光的寒水。巨大的冲击力让卫甲胸口一闷,仿佛被重锤击中,肺里的空气被强行挤压出去,化作一串慌乱的气泡向上逃逸。耳朵里只剩下水流狂暴的轰鸣,那声音不像地表河流,而是某种被禁锢在地下的怒龙在咆哮。
卫甲在水中本能地挣扎,四肢划动,试图辨清方向。水流的力道大得惊人,像是无数只无形的手拖拽着他,要将他拉向更深更黑暗的所在。他拼命蹬腿,双手向上划水,终于在肺叶即将炸裂的前一刻,“哗啦”一声冲破水面,贪婪地、剧烈地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水珠,刺激得他眼泪直流,咳嗽不止。
“王猛!黑狼!”
卫甲的喊声在巨大的水声和空旷的洞穴回音中显得微弱如蚊蚋,瞬间就被吞没。他一边踩水保持浮力,一边在昏暗的光线下搜寻同伴。这里的光线比坠道中稍好一些——不知光源来自何处,或许是顶部某些裂隙透下的极微弱天光经过无数次反射后形成的漫射光,或许是水中或岩壁上某种发光生物的集体贡献。那是一种惨淡的、青灰色的微光,勉强能勾勒出环境的轮廓。
“这……这里!”
不远处,王猛也浮了起来,脸色在微光下苍白如纸,他剧烈地咳嗽着,喷出呛入的河水,一只手死死抱着一块从水中突起的、滑不溜手的岩石凸起,勉强稳住身形。他的木杖早已不知去向,行囊虽然还在背上,但显然浸透了水,沉重异常。黑狼则展现出惊人的水性,它没有像人类那样慌乱挣扎,而是以一种天生适应水性的矫健姿态划动着四肢,很快游到卫甲身边,用头拱了他一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鸣,示意自己没事,同时警惕地环视着周围陌生而危险的环境。
惊魂稍定,卫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观察这个他们坠入的绝境。抬头望去,刚才跌落下来的地方,是高达数丈、近乎垂直的光滑石壁。石壁表面布满了水流长期冲刷形成的湿滑沉积层——那是一层钙质与黏土混合的胶状物,在微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连一个可供攀援的缝隙或凸起都难寻觅。水流正从他们上方不知多高的地方涌入,形成一道汹涌的地下瀑布,水流撞击下方水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溅起的水雾让空气更加潮湿寒冷。而他们所在的地下河,宽约三四丈,水流奔腾向前,消失在前方更深的黑暗之中。回头路,已然断绝。
更致命的是水温。卫甲很快意识到,这水的寒冷并非寻常。不过浸在水中片刻,他的四肢就开始麻木,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王猛本就重伤初愈,此刻脸色已从苍白转为青紫,嘴唇哆嗦着,抱着岩石的手臂也在剧烈颤抖。这样下去,不需要多久,低温症就会夺走他们的行动能力,然后是意识,最后是生命。
“必须,离开水面!”
卫甲大声对王猛喊道,声音在轰鸣的水声中几乎被完全掩盖。他努力向王猛所在的岩石凸起游去,水流的力量让他每前进一寸都异常艰难。黑狼跟在他身边,不时用身体顶住他,帮助他抵抗水流的冲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卫甲终于游到王猛身边,两人共同挤在那块不大的岩石凸起上。岩石表面湿滑,他们只能勉强保持半身在水外,双腿仍浸泡在刺骨的寒流中。黑狼则用前爪扒住岩石边缘,后腿在水中划动保持平衡。
“这样,不行。”
王猛的声音因寒冷而断断续续,
“这石头,撑不住太久,我们也,待不住。”
卫甲何尝不知。他环视四周,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寸可见的环境。地下河两侧并非全然是光滑石壁,靠近水面的地方,由于水流长期侵蚀和冲刷,形成了一些凹凸不平的壁龛和平台,更重要的是,堆积着不少从上游冲下来的巨大枯木——这些木头形态扭曲怪异,有的还保留着树根和枝桠的轮廓,但质地异常坚硬沉重,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钙化层,不知在地下埋藏了多少岁月,才被水流带到这里。还有一些从顶部岩缝垂落、或是在河岸石缝中生长的、异常坚韧的古老藤蔓,粗如儿臂,颜色深褐近乎黑色,浸泡在水中却不见腐朽,反而显得更加柔韧。
一个险中求生的计划在卫甲脑中迅速成型。做真正的木筏时间、材料和稳定性都不允许。他看中了其中两根最为粗大、长度适中的枯木。它们浮力足够,从它们半浮半沉的状态可以看出,但单独一根无法承载成人,更难以在急流中保持稳定。
“看到那两根木头了吗?”
卫甲指着下游方向约三丈外,两截卡在岩缝中的巨大枯木,
“把木头并起来!用藤蔓捆住!做一个,浮筒!”
王猛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立刻明白了意图,但脸上露出忧色:
“水流太急,我们游过去,都难……”
“必须一试!”
卫甲斩钉截铁,
“待在这里只有冻死!黑狼,你留在这里陪着王猛,我先过去!”
不等王猛反对,卫甲深吸一口气,再次跃入水中。这一次他有了目标,不再盲目挣扎。他观察水流的走向,发现靠近岩壁处的水流因受到阻碍而相对稍缓一些,虽然依旧强劲,但至少有可趁之机。他贴着岩壁,双手抓住岩壁上那些微小的凸起——有些是钙化沉积形成的疙瘩,有些是天然的石棱——一点一点向下游挪动。冰冷的河水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手指很快冻得麻木,有好几次险些脱手。但他咬紧牙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带着王猛和黑狼活下去。
三丈的距离,在平地上不过几步之遥,在此刻却如同天堑。卫甲花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够到第一根枯木。那木头直径约有两尺,长度超过一丈,表面湿滑无比。他试图将其从岩缝中拖出来,但木头卡得很死,而且沉重异常。他改变策略,先游向另一根枯木,发现这一根卡得稍松。他双脚蹬住岩壁,双手抱住木头一端,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扯。木头在水中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缓缓移动,终于“哗啦”一声脱离了岩缝的束缚,在水中翻滚着,差点砸中卫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