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站在西厢房的雕花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将脸上的怒意一点点敛去。
她抬手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确保自己看起来与平日一般无二,这才轻轻叩响了门扉。
迎春妹妹,可在屋里?
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接着是迎春怯生生的声音:宝姐姐请进。
推门而入,宝钗一眼就看见迎春坐在窗边的绣架前,手里捏着一根银针,却久久没有落下。
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她苍白的脸上,眼下两道淡淡的青影格外明显。
宝钗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笑吟吟地走过去:妹妹在绣什么?
迎春慌忙将绣了一半的帕子往旁边一掩:没什么,随手绣着玩的。
宝钗眼尖,已经看清那帕子上是一对戏水鸳鸯,针脚细密却略显凌乱,显然绣者心绪不宁。
她不动声色地在迎春身旁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怎么手这样冷?莺儿,去把我那件银狐裘拿来。
迎春连忙摇头:不用了,宝姐姐,我不冷...
话音未落,一滴泪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迎春慌忙要抽手去擦,却被宝钗牢牢握住。
傻丫头,在我面前还强撑什么?宝钗声音温柔,掏出自己的绢帕轻轻为迎春拭泪,可是听到什么混账话了?
迎春身子一颤,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宝姐姐,我...我对不起夫君,对不起你...如今外头传得那样难听,都是因为我...
胡说!宝钗声音陡然严厉,又立刻放柔,这与你有何干系?是那起子黑了心肝的东西造谣生事,你也是受害者。
迎春抬起泪眼,声音细如蚊蚋:可是...他们说夫君强抢民女,说我...说我不知廉耻...我爹他...他怎么能...
宝钗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压下,轻轻将迎春揽入怀中:好妹妹,别听那些混账话。你爹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吗?他如今被孙绍祖那起子人拿捏着,什么话说不出来?
可是...
没有可是。宝钗松开迎春,直视她的眼睛,你记住,你现在是陆家的人,夫君既然将你接进府来,就会护你周全。至于那些谣言...
她冷笑一声,我自有办法让他们闭嘴。
迎春怔怔地看着宝钗,从未见过这位向来温婉的姐姐露出如此锋芒毕露的一面。
安抚好迎春,宝钗回到自己的院子,脸上的温柔荡然无存。
她快步走进书房,对早已候在那里的管事们冷声道:都查清楚了?
为首的绸缎庄刘掌柜躬身道:回奶奶的话,查清楚了。谣言最先是从城南的醉仙楼传出来的,那里是孙绍祖常去的地方。
这几日,贾赦在孙绍祖的安排下,先后去了听雨轩聚贤阁等几处茶楼,每次都有不少闲汉在一旁帮腔。
宝钗冷笑:果然如此。孙家的产业呢?
另一个管事递上一本册子:孙家主要经营当铺和钱庄,京城里有六家铺面,其中两家就在咱们绸缎庄对面。另外,孙绍祖还暗中放印子钱,利息高得吓人,逼死过不少人命。
宝钗接过册子快速翻阅,眼中精光闪动:贾府呢?
贾府如今只剩下西城的荣昌绸缎庄恒舒典当和两处米行还在勉强维持。自从爵位被夺后,他们家主要靠这几处产业和变卖祖产度日。
宝钗合上册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好,很好。刘掌柜,明日开始,咱们绸缎庄所有上等缎子降价三成,中等的降五成。特别是贾家铺子对面那几家,把价格压到他们成本以下。
刘掌柜一惊:奶奶,这...这样一来咱们岂不是要亏本?
宝钗淡淡道:亏多少,从我账上补。另外,把咱们新研制的那批流光锦提前上市,就摆在贾家铺子对面卖,价格定低些。
刘掌柜眼睛一亮:奶奶高明!那流光锦比贾家最好的缎子还要亮泽柔软,若是价格再低,他们肯定卖不动!
宝钗又转向酿酒坊的管事:咱们的酒,从今日起停止供应醉仙楼和孙家名下的所有酒楼。告诉他们,除非换东家,否则一滴酒也别想从陆府拿到。
酿酒坊管事兴奋地应道,早该整治那起子人了!
宝钗继续部署:玻璃作坊的新品暂时不要上市,等我的消息。至于香皂...
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从今日起,所有贾府和孙家的人来买,一律十倍价格。若是问起来,就说货源紧张,供不应求。
管事们纷纷记下,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们跟随陆远多年,早习惯了雷厉风行的作风,如今见这位平日里温婉可亲的大奶奶发起威来竟也如此杀伐决断,不由得又敬又畏。
还有,宝钗最后补充道,派人盯紧贾赦和孙绍祖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们名下的产业。我要知道他们每天卖了多少货,进了多少账,一个铜板都不能漏掉。
管事们领命而去后,宝钗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一株开得正艳的海棠,眼中寒意森然。
贾恩侯,孙绍祖,你们既然敢往我陆府头上泼脏水,就别怪我薛宝钗心狠手辣。
三日后,贾府正厅。
贾母高坐上首,面色阴沉。
王夫人、邢夫人等一干女眷分坐两侧,气氛凝重。
贾政、贾琏等男丁则站在一旁,神情各异。
怎么回事?贾母敲着拐杖,声音沙哑,为何这几日铺子的收入少了这么多?琏儿,你来说!
贾琏上前一步,脸色难看:老祖宗,咱们的绸缎庄这几日几乎没生意。对面陆府的铺子突然降价,还推出了一种叫流光锦的新品,价格比咱们的低,质量却好得多,客人都被抢走了。
当铺呢?贾母追问。
当铺更糟。贾琏苦笑,不知怎的,这几日来赎当的人特别多,可新当进来的东西却少得可怜。孙家那边的钱庄也突然收紧银根,不再给咱们周转...
贾母脸色更加难看:米行呢?
米行...贾琏擦了擦额头的汗,陆府名下的粮栈突然大量放粮,价格比市价低了两成。咱们的米...一粒也卖不出去了。
贾母重重拍案,这是怎么回事?陆远为何突然针对我们贾家?
厅内一片寂静,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瞥向角落里的贾赦。
自从谣言传出后,贾赦就被贾母勒令禁足在家,此刻正缩在椅子里,独眼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贾政沉声道:母亲,此事恐怕与大哥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有关。
贾母锐利的目光射向贾赦:你又做了什么?
贾赦支支吾吾:我...我能做什么?不过是...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
实话?贾政冷笑,你伙同孙绍祖散布谣言,污蔑陆佥事强抢迎春,如今满城风雨,你管这叫实话?
王夫人也忍不住道:大哥,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迎春好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
我怎么了?贾赦突然跳起来,独眼通红,那小贱人攀了高枝就不认爹了!我养她这么大,她倒好,跟着陆远吃香喝辣,眼睁睁看着亲爹落魄!我说她几句怎么了?
住口!贾母气得浑身发抖,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贪图孙家的银子,硬要把迎春许给那个泼皮,何至于此?如今倒好,得罪了陆远不说,连累全家产业受损!
贾赦梗着脖子:关我什么事?明明是那薛宝钗心狠手辣,不念旧情!她好歹也在我们贾家住过,如今竟这样对付我们!
探春突然冷笑一声:大老爷说得好生轻巧。宝姐姐是什么人,咱们心里都清楚。若不是被逼急了,她怎会如此?大老爷污蔑陆大人强抢民女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惜春也小声道:就是...宝姐姐最是宽厚,定是大老爷做得太过分了...
贾赦恼羞成怒:你们两个小蹄子懂什么!胳膊肘往外拐!
够了!贾母厉声喝止,事已至此,争吵有何用?琏儿,你明日亲自去陆府一趟,找...找宝丫头说说情。好歹...好歹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
王夫人苦笑:母亲,宝丫头既然出手,恐怕不会轻易罢休。那孩子...那孩子看着温和,骨子里却最是刚烈。她既认定了要护着陆远和迎春,只怕...
贾母长叹一声,疲惫地闭上眼:作孽啊...
与此同时,陆府书房。
宝钗正在听管事们汇报战果。
奶奶,贾家的绸缎庄这三日只卖出两匹布,还不够付伙计的工钱。刘掌柜满脸喜色。
醉仙楼已经三天没有咱们的酒卖了,客人少了一半。酿酒坊管事也笑道。
宝钗点点头,眼中却没有喜色:孙家那边呢?
孙家的当铺这几日突然多了不少来闹事的,说是利息算得不对。
一个管事回禀,另外,不知是谁散播的消息,说孙家钱庄银根紧张,已经有不少人在挤兑了。
宝钗唇角微勾:很好。继续施压,特别是贾家的米行。派人去告诉他们,若是愿意将铺面盘给我们,价格可以商量。
管事们领命而去后,陆远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黑眸深邃难测。
宝钗连忙起身:夫君。
陆远缓步走近,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脸:听说,你这几日很忙?
宝钗心头一跳,不知他是否不满自己的擅自行动:妾身...妾身只是...
做得好。陆远突然道,唇角勾起一抹罕见的笑意,不过,还不够狠。
宝钗惊讶地睁大眼。
陆远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她:这是孙绍祖放印子钱逼死人命的证据,明天,会有人把这些送到顺天府。
宝钗接过册子,眼中闪过一抹锐光:夫君早就准备好了?
陆远淡淡道:跳梁小丑,本不想理会。既然他们找死,那就成全他们。
他看向宝钗,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做得很好,不愧是薛家的女儿。
宝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声道:夫君不怪我擅作主张就好。
陆远突然凑近,在她耳边低语:我陆远的女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宝钗耳根一热,还未反应过来,陆远已经大步离去,留下她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窗外,暮色渐沉,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