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的春日,是被花香、墨香和女子们的笑语声唤醒的。
“枕霞新社”的成功,如同一剂强心针,让府内上下更加焕发出生机。
诗社不仅定期举办,还衍生出画社、琴会,姐妹们各展所长,日子过得充实而风雅。
黛玉的诗词愈发精进,偶有惊人之句,连宝钗都暗自赞叹;
探春协助宝钗管理庶务,将诗社的一应开销、物品打理得井井有条,才干得以施展;
惜春的画技在众人鼓励下,笔墨更加放得开,开始尝试更复杂的构图;
湘云依旧是社里的开心果,她的诗风豪迈,常常出人意料,引得满堂喝彩。
连尤氏姐妹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尤二姐的女红成了诗社装订诗册、制作书签的必备,她沉静温柔的性子也颇得人缘;
尤三姐则帮着王熙凤协理一些外院与内院衔接的杂事,她爽利果决,底下仆妇竟有几分怕她,办事效率极高。
陆远虽不常参与她们的活动,但每次诗社的佳作,宝钗都会誊录一份送去。
他偶尔会在上面批注一两句,或赞其精妙,或点其不足,总能切中要害,引得姐妹们争相传看、琢磨。
他赏赐也大方,时而是珍贵的文房四宝,时而是新巧的玩物摆设,时而是时新的衣料首饰。
甚至有一次,还弄来了一盆极难养活的绿萼梅真品,置于藕香榭中,供大家赏玩临摹。
陆府的门楣,也因陆远在朝中地位日益稳固而愈发显赫。
前来拜会的官员、勋贵络绎不绝,车马时常堵塞了巷口。
府中宴饮不断,虽是陆远在外院应酬,但那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空气中弥漫的酒肉香气,无不昭示着这里的繁华鼎盛。
薛宝钗作为内院实际的主事人,接待往来女眷,举止得体,言谈有度,赢得了不少赞誉,连带着薛家的声名也回升不少。
相比之下,荣国府则像是被遗忘在旧时光里的枯藤老树,在料峭春寒中瑟瑟发抖。
贾母的病,自史家败落的消息传来后,便一日重过一日。
起初还能勉强起身喝些粥水,后来便只能缠绵病榻,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请来的太医换了好几茬,药方子开了无数,却都如同石沉大海,不见丝毫起色。
王夫人、邢夫人等人日夜轮流在床前伺候,脸上是掩不住的憔悴和焦虑。
贾府的经济已然捉襟见肘。
为了维持表面体面和支付昂贵的医药费,王夫人不得不暗中典当了些体己首饰。
府中的用度一减再减,仆役们也裁撤了一批,留下的也是人心惶惶,做事懈怠。
往日的宾客盈门早已不见,门庭冷落鞍马稀,只有几个世交老亲偶尔派人来问候,送些药材,那情景,更添几分凄凉。
这日,已是春末夏初,天气转暖,荣国府内却依旧弥漫着一股药味和沉暮之气。
贾母房中,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半掩着,只留一丝缝隙,透进些许微光,映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贾母躺在拔步床上,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王夫人、邢夫人、贾政、贾琏、宝玉、等人都聚在床前,个个面色凝重,眼圈泛红。
宝玉看着祖母这般模样,想起往日承欢膝下的温暖,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又怕惊扰了祖母,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强忍哽咽。
贾政须发皆白,背脊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看着病榻上的母亲,又看看这不争气的家业,心中一片冰凉。
突然,贾母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眼皮动了动,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浑浊了片刻,渐渐聚焦,扫过床前的儿孙。
“母亲\/老太太!”众人连忙围拢过去,低声呼唤。
贾母的目光最后落在贾政脸上,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政儿……”
“儿子在。”贾政连忙俯身凑近。
“……咱们家……怕是不成了……”贾母断断续续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我走后……丧事……莫要……莫要太过奢靡……量力……而行……”
贾政的眼泪瞬间涌出,哽咽道:“母亲放心,儿子……儿子省得。”
贾母又看向宝玉,眼神复杂,有慈爱,有担忧,更有无尽的遗憾,她颤巍巍地想抬手摸摸孙子的头,却终究无力抬起:“宝玉……乖……以后……要……要懂事……”
宝玉“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握住祖母干枯的手,泣不成声。
最后,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王夫人、邢夫人、探春等人,气息越来越弱:“……一家子……和和气气……守……守着……熬着……或许……还有……”
话未说完,那最后一点微光自眼中熄灭,手臂无力地垂落。
床头小几上那盏长明灯的灯花,恰在此时,“啪”地爆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
室内死寂了一瞬。
随即,王夫人率先哀嚎一声“老太太!”,扑倒在床沿。
紧接着,邢夫人、宝玉等人的哭声骤然爆发开来,贾琏也红了眼眶,贾政更是老泪纵横,捶胸顿足,一片悲声震天。
门外的丫鬟仆妇们闻声,也知大事不好,纷纷跪倒在地,呜咽声响成一片。
荣国府的顶梁柱,曾经笑语喧阗、庇护了无数子孙的史太君,就这样在无限怅惘和担忧中,撒手人寰。
贾母一去,贾府如同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和主心骨。
王夫人和邢夫人本就面和心不和,如今更是为了丧事的用度、各自的权利明争暗斗。
贾政虽强撑着主持大局,但他本就不通庶务,加之悲痛过度,许多事情只能依靠贾琏。
而贾琏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府库空虚,外面还有债务,这丧事要办得体面,谈何容易?
最终,丧事只能竭力俭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