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陆府门前。
王熙凤扶着平儿的手下了朱轮华盖车,抬头望了望那黑漆大门上敕造陆府四个鎏金大字,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玫瑰紫二色金缕牡丹纹锦缎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腕间一对翡翠镯子碧莹莹地衬着雪白肌肤。
奶奶,这陆府好生气派。
平儿小声说道,眼睛扫过门前两尊狰狞的石狮子。
王熙凤轻哼一声:不过是新贵罢了。
她整了整衣襟,示意周瑞家的上前递帖子。
不多时,一个穿青色直裰的管家迎出来,拱手道:贾二奶奶里面请,我家大人正在花厅候着。
穿过三重院落,王熙凤暗自心惊。
这陆府虽不如贾府那般雕梁画栋,却处处透着股肃杀之气。
廊下站着的侍卫个个腰佩绣春刀,目光如电,连洒扫的小厮都步履沉稳,显是练家子。
花厅里,陆远正伏案批阅文书。
他穿着家常的靛青直缀,腰间只系了条素白腰带,却掩不住那股凌厉气势。
见王熙凤进来,他略一拱手,连身子都没抬:贾二奶奶请坐。
王熙凤脸上堆笑,眼角却微微抽动:陆大人公务繁忙,冒昧打扰了。
她示意周瑞家的将礼单呈上,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陆远扫了眼礼单,忽然冷笑一声:南海珊瑚树一对,和田玉如意一柄,苏绣屏风四面...贾府果然豪富。
他将礼单随手丢在案上,可惜陆某一介武夫,用不上这些。
王熙凤脸上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活络起来:陆大人说笑了。听闻大人新得圣眷,我们老太太特意嘱咐要来道贺。再者...
她压低声音,前日府上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大人...
贾二奶奶,陆远突然打断她,鹰隼般的眼睛直视过来,令府上王夫人当众辱骂朝廷命官,可不是一句不懂事就能揭过的。
花厅里陡然安静,只听得见更漏滴答声。
王熙凤攥紧了手中帕子,指甲几乎要戳破绸缎。
她行走贾府这些年,何曾被人这般当面驳过面子?
陆大人,她强压怒火,声音却已冷了几分,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贾府在朝中也不是没有...
贾二奶奶是在威胁陆某?
陆远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听闻贵府大姑娘在宫中颇为得宠?可惜...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上月户部贪墨案,牵连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王熙凤心头一跳,后背已渗出冷汗。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远比想象中更危险。
陆大人误会了。她勉强笑道,我们贾府是诚心结交...
不必了。
陆远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陆某一不缺钱,二不结党。贾二奶奶请回吧。
回程的马车上,王熙凤一把扯下头上的金簪,狠狠掷在车厢里。
平儿忙捡起来,小声劝道:奶奶息怒...
好个陆阎王!王熙凤咬牙切齿,给脸不要脸!
荣国府内,王夫人早已等得心焦。
见王熙凤阴沉着脸进来,心里便凉了半截。
如何?她急声问道。
王熙凤摇摇头,将经过说了。
贾政闻言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我这就去寻北静王爷...
老爷且慢。薛宝钗忽然开口。
侄女斗胆问一句,那陆大人可收了礼?
王熙凤冷笑:人家清高得很,看都不屑看一眼。
宝钗轻抿朱唇,若有所思:侄女听闻,这陆大人虽不爱财,却有个癖好...
她欲言又止。
王夫人急道:好孩子,有什么话直说。
侄女也是听哥哥说的。宝钗压低声音,那陆远不贪钱财,唯独...爱美人。
堂内霎时一静。
王熙凤眼波流转,忽然笑道:这倒是个路子。只是咱们府上的姑娘...
王夫人突然眼睛一亮: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她转向周瑞家的,去把晴雯那骚蹄子带来!
宝玉原本缩在角落发呆,闻言猛地抬头:母亲!
王夫人冷冷扫他一眼:怎么?你还舍不得那个狐狸精?整日打扮得妖妖调调,不是勾引你是什么?
宝玉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不多时,晴雯被带了进来。
她穿着月白绫袄,青缎背心,虽未施脂粉,却掩不住那股灵动之气。
见满屋子人盯着自己,她不安地绞着手指:太太唤我?
王夫人上下打量她,忽然笑道:晴雯啊,你今年有十八了吧?也该寻个人家了。
晴雯一怔,随即警惕起来:奴婢愿一辈子伺候宝二爷...
胡闹!
王夫人厉声打断,我今日给你寻了门好亲事。锦衣卫陆大人年轻有为,你过去就是姨娘,比在这当丫鬟强百倍!
晴雯如遭雷击,整个人晃了晃。
她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太太开恩!奴婢...奴婢不愿...
由不得你!
王夫人冷笑,整日涂脂抹粉,不是存了攀高枝的心是什么?我看你就是想勾引宝玉!
晴雯泪如雨下,膝行到宝玉跟前:二爷...二爷你替我说句话啊!
宝玉面色惨白,手指紧紧攥着通灵宝玉,却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二爷!
晴雯凄声喊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日你说...说...
王夫人勃然大怒:好个没廉耻的!周瑞家的,把她拖下去关起来!明日就送去陆府!
晴雯被拖出去时,那双含泪的眼睛死死盯着宝玉,满是绝望与恨意。
而宝玉只是瘫坐在椅子上,像个被抽走魂魄的木偶。
宝钗冷眼旁观这一切,忽然轻声道:姨妈,光送晴雯怕是不够。侄女听闻陆大人最重颜面,不如...
王夫人会意,咬牙道:备轿!我亲自去送!
窗外,一阵狂风骤起,吹落了满树海棠。
花瓣纷扬如血,飘进廊下,沾在晴雯方才跪过的地方,像极了斑斑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