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又过了一年嗷。”
待林枫与司颂赶到无名冢旁,便看到程藏锋依旧一席白衣,单手抱剑,另一只手执着酒壶,浇在一块无名石碑前。
司颂想要上前,却被林枫一把拉住,无奈之下,只能与林枫一同猫在灌木后,面带担忧地望着前面那人。
程藏锋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们,仰头自己也灌了一口后,随手扔掉空壶,轻声道:“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哦?”
他回过头,眉宇间的茫然瞬间收起,对着林枫二人的方向,懒洋洋道,“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哈。”
“……拿别人当替身也不是。”
见被发现,林枫也不再躲,自顾自走了出来,莫名有些生气。
她自然记得,程藏锋见她的第一面,喊的就是小乞丐,还莫名给了她好大两笔银子。
“……嚯,你这家伙。”
程藏锋难得不恼,掏出一壶新酒扔给司颂,“小爷是这种人么?”
“不知道,应该是吧。”
林枫还在闷闷的赌气,蹲在石碑前,轻轻抚过柔软的苔痕,小声道,“她是谁?”
“不知道。”
程藏锋戏谑道,转头便接收到林枫谴责的目光,摊摊手无辜极了,“小爷与她不过两面之缘,如何能知晓名字?”
“那你……”
林枫茫然起身,看看碑又看看人,最后夺过这家伙手上新开的酒壶,学着他先前的样子倒酒,“不认识就把人埋这嘛……?”
“那没办法,总不能由着她暴尸荒野吧。”
程藏锋怅然一叹,见两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也索性席地而坐,慢悠悠地说起那段往事……
“那是七八年前,小爷第一次出谷历练的事儿。”
“我途经尘晶域的一处村落,打算暂停两天歇歇脚,不曾想,刚进去就遇着一小贼偷人家银两,身后三个酒楼伙计都没能追上她……”
“小爷一路行侠仗义,面对这种事,自是看不过去,便出手替他们取回了银两。”
“嗯……偷东西确实不对……”
林枫嘟囔着,与司颂一同坐在他的对面,认真倾听。
“是,但倘若我告诉你,那小贼自幼父母双亡,只得以乞讨为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进门偷掌柜的银两呢?”
程藏锋长叹一声,不知从哪又找来一壶酒,拔开盖子灌了一大口,“被我逮住后,她交出了银两,我也没有过多为难,只是让她以后休要再干这等勾当……”
“但在第二日,我从客栈离开,本打算继续游历,却在途径一处小路时,意外撞见了她的……尸首。”
林枫瞳孔骤然一缩,迟疑道,“她是……饿死的?”
“不。”
程藏锋摇摇头,“被人打死的。”
“……为何?”
“她太饿了,又不敢再偷银子,返回酒楼等了许久,才发现一盘始终无人端走的冷鸡腿,以为是哪桌撤下来的残羹,便偷偷啃了两口……”
“但那不是,那是一极其刁钻的客人预订的醉鸡,放在后厨腌制,被她这么一搅和,自然无法再卖。”
“酒楼的掌柜赔笑送走客人,转头大发雷霆,怒斥伙计没有看好店门,便罚了当差的伙计两日工钱。”
程藏锋晃晃酒壶,似有醉意,但眼底还是一片清明,
“至于那伙计,虽说正值壮年,但家中有一八十老母等钱买药,还有两个幼子嗷嗷待哺,他苦苦哀求掌柜宽宥,却只换来更加严厉的怒骂,只得暗自生恨,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于是在当晚,他在回家的路上,再次撞见这名小贼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抬脚就踹了过去。”
“他本意没想杀人,只是恨天道不公,恨小贼害他们一家得饿两天肚子,但他没想到,那一脚直直踹中这小贼心窝,她当即就躺在地上,眼见得没气了……”
“杀人犯法,哪怕是误杀,也得在牢里待上三年五载,他害怕官府寻到自己,便趁着四下无人,独自把尸首拖到无人处丢下,随即匆忙逃回了家。”
程藏锋的语气依旧散漫,但林枫听出了一抹深深的哀伤,刚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司颂率先开口,坚定道:“这不是你的错。”
“嘿……那是自然,小爷不是你,没有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的习惯。”
程藏锋轻笑一声,遥望远方蔚蓝的天空,“不过,经此一事,我时常在想,世间的对错或许并不分明,甚至在很多时候,二者只是立场不同,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例如在那日的最后,我找到那名伙计的时候,他正跪在母亲床前面前苦苦忏悔,而当小爷提出报官,但给他的双亲妻儿留下足够生活的银两时,他眼中浮现的,分明是释怀与解脱。”
程藏锋的目光落在几人身边的无名碑上,将饮尽的酒壶远远掷开,
“至于这名小贼……乞儿出身,宛若无根之萍,并无人知晓她的姓名籍贯,小爷便做主替她收敛了尸身,带回来葬于此处,逢年过节祭拜一番。”
“也算是全了当时,没有好事做到底的缺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