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知堂的午后总有些静,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修复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落在铺着的米白色软布上。
苏砚将陈瑶留下的那张民国照片轻轻放在软布中央,指尖刚碰到照片边缘,就又想起上午那阵清晰的寒意——
像触到了一块浸在井水里的旧玉,凉得渗人,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黏连。
照片的破损比她预想的更严重:
除了边角的碎裂,照片中间还有一道细细的折痕,折痕处的纸纤维已经断裂,稍微用力就可能裂开;
表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有些地方甚至结了浅褐色的霉斑,得用最软的毛刷一点点清理,不能伤了照片的相纸。
她从抽屉里拿出母亲留下的那套细毛刷——
三支,刷毛分别是羊毛、马鬃和兔毛,最细的那支兔毛刷,毛尖细得像蚕丝,专门用来清理老照片的缝隙。
台灯被调到最亮,暖黄色的光刚好罩住照片,苏砚捏着兔毛刷的柄,手腕悬着,慢慢凑近照片表面的霉斑。
“得慢慢来,急不得。”
她低声念叨了一句,像是在对照片说,又像是在重复母亲当年修复旧照时说过的话。
母亲总说,老照片里藏着人的念想,修照片不是修纸,是把散了的念想一点点拼回来,得带着耐心。
兔毛刷的毛尖轻轻扫过霉斑,浅褐色的碎屑簌簌落在软布上,露出下面泛黄的相纸。
苏砚的动作很轻,眼睛盯着放大镜下的每一寸画面——
红衣女人的绣金裙摆、阁楼窗边的藤蔓、甚至照片右下角那个扭曲的符号,都在放大镜下慢慢清晰起来。
就在毛刷扫过红衣女人发间的瞬间,苏砚的指尖突然又是一阵发麻——
和修复银簪时的触感相似,却又更强烈些,像有股细弱的电流顺着指尖爬上来,钻进眉心。
下一秒,眼前的光斑骤然模糊,台灯的暖光像是被一层红雾罩住,她的意识里,突然闯进了一段模糊的影像。
影像里没有声音,只有晃动的画面:一间逼仄的阁楼里,穿绣金红衣的女人正坐在梳妆台前,镜子是黄铜边框的,表面蒙着层薄灰。
女人的手指反复抚摸着发间的珍珠发饰——
那枚发饰的样式,和母亲照片里的、和陈瑶带来的那枚,一模一样!
她的动作带着点焦躁,嘴唇无声地动着,苏砚盯着她的口型,费了好大劲才读懂——
她在念叨“他又去实验室了”。
“实验室”三个字像颗小石子,投进苏砚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想起母亲笔记里那行潦草的“影缝的人来了”,想起李婶说的“照片上的女人穿红衣,看着渗人”,这些零碎的信息,突然因为这三个字,有了点模糊的关联。
影像只停留了不到五秒,像被风吹散的烟似的突然消失。
苏砚猛地回神,指尖的发麻感还没散,眉心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不是被东西扎到的疼,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酸胀,像长时间盯着一处看后的疲惫,却又更沉些。
她放下手里的毛刷,抬手按了按眉心,刺痛感慢慢减轻,却留下一阵隐隐的昏沉。
这是第一次,触发“执念影像”后会头痛——
之前修复银簪时,影像消失后只觉得指尖有点暖,没有任何不适。
难道是这张照片里的“执念”太强,才会让她有副作用?
苏砚盯着照片上红衣女人的脸,女人的眉眼精致,却带着点化不开的沉郁,眼神落在镜头外,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在担心什么。
她想起影像里女人反复抚摸珍珠发饰的动作,想起那句“他又去实验室了”——
这个“他”是谁?是红衣女人的丈夫吗?“实验室”又在哪里?和“影缝”有关吗?
一连串的疑问冒出来,苏砚的头又昏沉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口温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才稍微清醒了点。
她决定先放下那些疑问,继续清理照片——
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不如先把照片修好,说不定修到后面,还能触发更多线索。
兔毛刷继续在照片表面移动,慢慢清理到右下角那个扭曲的符号。
苏砚特意换了支更细的马鬃刷,小心翼翼地扫过符号的线条——
符号的线条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不是随意画的,每一笔的转折都很规整,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墨水晕开,才显得“扭曲”。
她拿起放大镜,凑近符号仔细看。
放大镜的倍数不算高,却足够看清符号的细节:
原本以为是一团乱线的图案,其实是由几条交错的线条组成的,最下面的一条横线很清晰,上面的线条缠绕着,形成一个模糊的字形。
苏砚盯着那个字形,眼睛微微眯起——
线条的走向、转折的角度,像极了一个“缝”字!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赶紧摸出口袋里母亲留下的铜扣——
铜扣上刻着的“影”字虽然模糊,但字形她记得很清楚。
她把铜扣放在照片旁的软布上,盯着铜扣的“影”字,再看放大镜下符号里的“缝”字,两个字连在一起,刚好是“影缝”!
母亲笔记里的“影缝的人来了”,老周看到符号时变了的脸色,再加上现在符号里藏着的“缝”字和铜扣上的“影”字——
原来“影缝”不是一个模糊的名字,是由这两个字组成的,而这个符号,就是“影缝”的标记?
苏砚的指尖又开始发麻,这次不是因为触发影像,是因为兴奋和疑惑。
她盯着那个符号,放大镜下的线条像是活了过来,缠绕着、交织着,像是在诉说什么被遗忘的往事。
她想起影像里红衣女人念叨的“实验室”,想起母亲失踪前留下的那句“得把东西藏好”,突然觉得,这张红衣女的旧照片,就像一把钥匙,正慢慢打开一扇藏满秘密的门。
就在这时,眉心的刺痛感又隐隐传来,比刚才更明显些。
苏砚放下放大镜,揉了揉眉心,心里清楚,不能再继续修了——
刚才的副作用虽然不严重,但如果强行继续,说不定会更难受。
她把照片轻轻放进干净的信封里,信封上写着“陈瑶,民国红衣照”,然后放进抽屉里锁好。
抽屉合上的瞬间,苏砚的指尖又碰到了那个铜扣。
铜扣还是凉的,没有发烫,却像是带着某种无声的提醒。
她拿起铜扣,指尖蹭过上面模糊的“影”字,再想起照片符号里的“缝”字,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影缝”到底是什么?是老周说的“小众组织”吗?
这个组织和红衣女人的“实验室”有什么关系?和母亲的失踪,又有什么关联?
窗外的阳光慢慢西斜,修复台上的光斑变得细长。
苏砚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铜扣,盯着锁好的抽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有疑惑,有好奇,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她知道,从她接下这张照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卷进了一场和“影缝”有关的往事里,而这场往事,或许还藏着母亲失踪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