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暮色像被墨汁泡透的宣纸,顺着青瓦屋檐往下淌,将巷弄里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苏砚蹲在砚知堂后巷的老槐树底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树皮上的裂纹,指甲缝里嵌进细碎的木屑。
巷口传来铁靴碾过碎石子的声响,沉闷而有节奏,每一下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让她忍不住攥紧了藏在衣角的“影”字铜扣——
铜扣微微发烫,像是母亲残留的温度在提醒她保持冷静。
“再等两分钟。”
老周压低声音,气息拂过苏砚的耳畔,带着草药的清苦。
他手里捏着一根磨得发亮的铁丝,正借着巷口路灯的微光,仔细观察砚知堂后窗的插销。
那扇窗是苏砚从小摸到大都熟悉的,木框已经被岁月浸得发朽,窗棂上还留着她十岁时用小刀刻的歪歪扭扭的“砚”字,此刻却被撕得粉碎的窗纸遮了大半,玻璃上布满蛛网状的裂痕,像一张哭花了的脸。
苏砚点头,目光越过斑驳的砖墙,落在砚知堂的门牌上。
“砚知堂”三个鎏金大字早已褪去光泽,边角处的金箔卷了边,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木头纹理。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坐在柜台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她乌黑的发顶,手里拿着细针修补旧物,嘴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童谣。
那时候的砚知堂,永远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胶水的清味,温暖而安稳,可现在,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荒凉。
铁靴声渐渐远去,巷口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老周手腕一翻,铁丝精准地插进插销的缝隙里,轻轻一拧,“咔哒”一声轻响,插销应声而开。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一股混杂着灰尘、木屑和檀香的气息涌了出来——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檀香,三年来从未再燃过,却仿佛还固执地萦绕在这座老屋里,不肯散去。
“快进。”
老周率先翻身跳了进去,落地时动作轻得像猫,几乎没发出声音。
苏砚紧随其后,双脚刚踏上内间的地板,就被眼前的景象刺得眼眶一热。
原本摆着母亲修复笔记的红木书架被推倒在地,泛黄的书页散了一地,有的被踩得满是泥泞的脚印,有的被撕成了碎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木质柜台被整个掀翻,上面的修复工具——
镊子、放大镜、软毛刷、特制胶水、铜制刻刀——
散落得四处都是,一把锋利的刻刀甚至插进了地板缝里,刀柄还在微微晃动。
墙角的青花瓷盆碎了,泥土混着枯萎的兰花瓣,沾在散落的旧物上,一片狼藉。
苏砚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密密麻麻的疼。
她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一本被踩脏的笔记,封面上是母亲清秀的字迹“民国银器修复心得”,扉页上还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那是她五岁时和母亲的合影,照片里的她扎着羊角辫,正趴在母亲怀里,笑得一脸灿烂。
指尖抚过照片上母亲温柔的眉眼,一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别愣着。”
老周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们刚搜过前堂,估计没找到东西,短时间不会回头,但我们也得快点。”
苏砚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去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记得自己把实验记录本藏在了内间墙角的墙缝里——
那是母亲当年教她的藏东西的地方,墙缝外面用一块松动的青砖挡住,再贴上和墙面颜色相近的旧报纸,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快步走到墙角,果然,原本贴着的旧报纸被撕得稀烂,松动的青砖也被推倒在一边,露出黑漆漆的墙缝。
苏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微微发颤,难道记录本已经被掠夺派的人拿走了?
她慌忙蹲下身,手指伸进墙缝里摸索,指尖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纸卷,外面裹着一层塑料膜,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是实验记录本。
她小心翼翼地把记录本从墙缝里抽出来,塑料膜上沾了些灰尘和泥土,她用袖子轻轻擦了擦,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
记录本的封面是黑色的硬壳,上面还留着母亲当年不小心沾到的一点暗红污渍——
和笔记上的污渍一模一样,苏砚一直记得,那是母亲修复一个民国胭脂盒时,不小心蹭到的颜料。
她把记录本紧紧抱在怀里,指尖抚过封面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残留的温度。
就在这时,前堂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是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那声音在寂静的老屋里格外刺耳,苏砚和老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
老周立刻拉着苏砚,往阁楼的方向跑。
阁楼的楼梯在柜台后面,楼梯板已经有些松动,踩上去会发出“ 嘎吱、嘎吱 ”的声响。
此刻,两人几乎是踮着脚尖,屏住呼吸往上跑,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仔细搜,特别是阁楼!”
前堂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应该是戴青铜面具的人,“苏砚那丫头对这破铺子感情深着呢,肯定会回来拿记录本,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知道了,老大!”
另一个声音应道,听起来有些年轻,随后是脚步声在地板上走动的声响,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
苏砚和老周刚爬上阁楼,就听到楼梯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老周一把推开阁楼的门,拉着苏砚躲到了门后。
阁楼里堆满了杂物,都是些不用的旧家具和母亲收着的旧物——
一张掉了漆的红木梳妆台、一个布满灰尘的樟木箱、几摞叠得高高的旧书,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味道,呛得苏砚忍不住想咳嗽,却又死死忍住。
手电筒的光从楼梯口射了进来,惨白的光线扫过阁楼的地板,离苏砚的脚只有几厘米远。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撞到了身后的樟木箱,发出一声轻微的“咚”声。
“谁在那儿?”
楼下的人立刻警惕起来,脚步声停在了楼梯口,手电筒的光瞬间对准了门后的方向。
苏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紧紧抱着怀里的实验记录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老周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示意她别出声,自己则悄悄捡起脚边的一根木棍——
那是从旧椅子上掉下来的腿,上面还留着断裂的木纹,眼神警惕地盯着楼梯口,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