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知堂的傍晚总裹着一层淡淡的槐花香,夕阳透过临街的木窗,在修复台上投下斜长的光影,恰好将那台红木座钟笼在其中。
座钟的钟身木纹清晰,是老料紫檀,只是表面蒙了层薄灰,连钟摆上的铜饰都失了光泽——
自从上次徽章滑落触发异动后,苏砚便再没碰过它,直到此刻,她指尖捏着那枚从铁盒暗格取出的铜钥匙,指腹反复摩挲着钥匙柄上那道浅浅的“守”字纹,心里竟生出几分紧张。
这钥匙比想象中更小巧,只有拇指指甲盖一半大,边缘被磨得圆润发亮,显然是陈明当年揣在口袋里,反复摩挲过无数次的。
苏砚俯身凑近座钟侧面的发条孔,孔眼比普通座钟的更窄,内壁还残留着细微的铜绿,是常年未转动留下的痕迹。
她调整了三次角度,才将钥匙稳稳插进孔里,指尖轻轻往下压——
起初是滞涩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齿轮间,她稍一用力,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钥匙终于咬合上齿轮,带着发条紧绷的“咯吱”声,在满是槐花香的店里缓缓扩散。
随着钥匙一圈圈转动,座钟内部传来细微的齿轮咬合声,不再是之前的卡顿,而是流畅的“沙沙”声,像是久睡的机械终于苏醒。
苏砚停下动作,拔出钥匙时,指腹还残留着齿轮转动的震动感。她抬头看向钟面,只见原本停在17:05的分针,竟缓缓向后移动,越过17:04的刻度时,还轻微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最后稳稳停在了17:00的位置——
和陈怀安三个月前抱着它来砚知堂时,一模一样。
还没等苏砚消化这诡异的变化,座钟的底座突然传来“弹开”的轻响,靠近桌面的一侧,一块巴掌大的木板缓缓翘起,露出里面深约两指的暗格。
暗格里铺着一层干燥的樟树叶,显然是为了防潮,树叶中间,放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牛皮纸,纸边有些磨损,边角还沾着一点浅棕色的檀香灰——
和她从母亲檀香盒里看到的灰,是同一种。
苏砚用指尖捏起牛皮纸,纸张比想象中厚实,展开时还带着淡淡的樟木香气。
上面用黑色狼毫写着几行字,字迹潦草却有力,有些笔画的末端还带着飞白,显然是写字人匆忙间写下的:
“保护派据点在钟鼓楼夹层,敲三下铜钟,报出‘守字徽’外侧的云纹暗号,就能见到接应的人。切记,只认暗号,不认人。”
“云纹暗号?”苏砚盯着纸条上的字,心里猛地一沉。
她想起自己用酒精擦拭“守字徽”时,徽章外侧确实有一圈极浅的云纹,当时以为是装饰,现在才知道是保护派的接头暗号。
而陈明把这张纸条藏在座钟里,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知道这台座钟对陈怀安的意义,知道父亲绝不会轻易扔掉它,所以才把最关键的线索,藏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就在这时,店门突然被“砰”地撞开,一股带着尘土的风涌进来,吹得桌面上的纸张沙沙作响。
陈怀安冲了进来,他怀里抱着一台巴掌大的铁皮座钟,钟身上还留着陈明小时候用蜡笔涂的蓝色星星,此刻他的头发凌乱,额角沾着汗,眼睛通红得像是熬了好几夜,连衬衫的袖口都卷得歪歪扭扭。
“我的钟!你动我的钟了?”
他环顾四周,目光像疯了一样扫过柜台,最后死死钉在修复台上的红木座钟上。
当看到钟面指针停在17:00时,陈怀安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铁皮座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幸好地面铺着地毯,没摔坏。
“它……它怎么自己转了?”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手指颤抖着想去碰钟面,却又在半空停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是不是陈明?是不是他回来了?”
苏砚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怀安的目光就落在了她手里的牛皮纸上。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脚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摸向手腕上的疤痕,指尖用力掐着那道早已愈合的伤口,像是要把它掐掉,“你……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东西不是早就……”
“座钟的底座里,有个暗格。”
苏砚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的猜测愈发清晰,“是陈明藏的,他把保护派据点的线索藏在这里,就是不想让你发现。”
她顿了顿,故意加重语气,“他早就知道你和戴面具的人来往,也知道那些人想要徽章里的能量,对不对?”
陈怀安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
他盯着纸条上的字,指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白,手心甚至渗出了冷汗,滴在门框的木纹里。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突然转身,背对着苏砚,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陈明只是个孩子,他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这纸条……这纸条是别人塞进去的!”
苏砚没有拆穿他的谎言,因为此刻,红木座钟的钟摆突然开始缓缓摆动,发出“滴答、滴答”的清脆声响。
那声音本该是平稳的,却在某个瞬间,隐隐夹杂着一丝极轻的低语,像是有人贴着耳边说话,声音模糊得像隔了层雾,却能清晰听清几个字:
“别信……报信的人……”
苏砚猛地抬头,心脏骤然一紧。
那低语的音色带着一种熟悉的温和,是她小时候听母亲唱摇篮曲时的调子,是母亲在她生病时,轻声安慰她的语气!
她下意识地摸向领口的“影”字扣,指尖刚碰到铜扣,就感觉到一阵细微的发烫——
和上次触发能力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不是幻觉。
是母亲的声音,是母亲在冥冥中提醒她。
钟摆还在“滴答”摆动,那低语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回响。
但苏砚知道,母亲的警告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纸条上写的“报信的人”,很可能有问题,钟鼓楼的据点,或许不是保护派的藏身地,而是掠夺派设下的陷阱,等着她自投罗网。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巷口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陈怀安僵硬的背影上。
他还背对着苏砚,肩膀微微发抖,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砚小心翼翼地把牛皮纸折好,放进密封的证物袋里,和青铜碎片、铜钥匙放在一起——
这些都是陈明留下的线索,是他用生命守护的真相,而她必须带着这些线索,一步步揭开谜团,哪怕前方等着她的,是母亲警告过的陷阱。
“陈先生,”苏砚轻声开口,打破了店里的沉默,“陈明藏这张纸条,是想保护你,也想保护这枚徽章。你真的……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陈怀安的背影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
“我……我明天再来。”
说完,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铁皮座钟,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砚知堂,店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关上,留下满店的槐花香,和钟摆“滴答”的声响,还有苏砚手里那袋沉甸甸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