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法?”管永皮笑肉不笑,缓缓道,“冰宫主身为北海冰宫宫主之一,不递拜帖,暗中潜入我天衍圣教核心腹地衍圣城,老夫倒是觉得,应该是冰宫主先给圣教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解释?”冰雪儿怒极反笑,周身寒意更盛,巷子地面都开始结冰,“我的亲传弟子,在你们天衍圣教的地盘上,光天化日之下,差点被你们圣教的圣子带人绑架!你现在反倒跟我要解释?管永,你是觉得我北海冰宫的剑,不够锋利吗?!”
“冰宫主言重了。”管永面对冰雪儿的怒火,依旧显得从容不迫,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是小辈之间的一些……切磋玩闹罢了,何来绑架一说?冰宫主何必如此小题大做,信口胡诌呢?”
“你……!”冰雪儿美眸含煞,玉手已然按上了剑柄。
“冰宫主!”管永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转向脸色惨白的韩谦玉和李长斌,语气淡漠却不容置疑,“你二人,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丢人现眼!还不快滚回去面壁思过!日后想要与人切磋,需先按规矩递上拜帖,莫要再行此鲁莽之事!”
“是!弟子遵命!”韩谦玉连忙躬身行礼,拉了一把几乎虚脱的李长斌,快速逃离了小巷。在离开巷口的一刹那,韩谦玉还不忘回头,对着叶倩倩和冰璃的方向,露出一个挑衅的冰冷笑容。
“冰宫主,此前些许不愉快,不过是误会一场,暂且放下如何?衍圣城鱼龙混杂,不如由老夫做东,以示我圣教地主之谊,可好?”管永这才重新看向怒火未消的冰雪儿,脸上挤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
“不必!”冰雪儿冷哼一声,袖袍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道已裹住叶倩倩和冰璃,“管永,今日之事,我北海冰宫记下了!我们走!”
话音未落,三道身影已化作流光,瞬间消失在小巷尽头,只留下满地寒霜和面色逐渐阴沉下来的管永。
回到听雪小筑时,暮色已悄然四合,天际最后一抹残阳将屋檐染上凄艳的绯红。然而,听雪小筑的宁静之下,却潜藏着几道不属于此地的气息。
冰雪儿面覆寒霜,眸光如最冷冽的冰刃,瞬间扫过几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她甚至未停下脚步,只是广袖轻拂,数道无形劲气便破空而去。只听得几声闷哼,几道藏于暗影中的身影被硬生生逼出,狼狈地跌落在雪地上。
“滚回去。”冰雪儿的声音清冷如玉碎,不带一丝波澜,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顾时,若再敢派人窥伺听雪小筑,便不是今日这般轻描淡写了。天衍圣教,还担不起与我北海冰宫彻底撕破脸的后果。”
话音未落,她指尖已然凝聚起璀璨的冰蓝灵光,双手结印,道道繁复的符文凌空浮现,迅速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将整个听雪小筑笼罩其中。阵法光幕流转,隔绝了内外的一切气息与窥探。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看向院内缓缓浮现身影的几人。
“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冰宫主的风姿更胜往昔”酒柩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端方雅正的模样,拱手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酒柩师弟,此地没有外人,摆出这副道貌岸然的姿态给谁看?”冰雪儿却只是冷冷一瞥,丝毫不假辞色。她语气中的不悦几乎凝成实质,“别以为我不知晓,是你让两个姑娘去主动招惹天衍圣教的人,平白惹来麻烦!”
“师尊,您误会了,”侍立一旁的冰璃见状,连忙轻声解释,“是一男一女,我是同林枫师兄一起……”
“璃儿,不必替他开脱,这老小子就是唯恐天下不……”冰雪儿话语一顿,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秀眉微蹙,“等等,你方才说……’一男’?哪来的男子?”
就在这时,站在冰璃身侧的“叶倩倩”,身形忽然开始变得朦胧虚幻,仿佛水中的倒影般波动起来。在几人惊讶的注视下,她的体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化,周身笼罩着一层奇异的光晕。待光晕散尽,原本清秀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青云纹路劲装、面容尚带几分稚气、身高刚过冰璃腰线的孩童。
孩童站定,神色却无半分怯懦,他规规矩矩地向前一步,对着冰雪儿躬身行礼,声音尚带童音,却清晰沉稳。
“剑鸣峰卿璇关门弟子,林枫,见过冰雪儿师姑。”
“……你就是林枫?”冰雪儿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目光在林枫那明显年幼的身形上停留片刻,随即猛地转向酒柩,胸中压抑的怒气瞬间升腾,她伸手指着酒柩,声音冰寒刺骨,“酒柩!你……你何时能做些人事?!竟让如此年幼的弟子卷入这般险局,元极仙宗是无人了吗?!卿璇师姐可知你如此行事?!”
眼见气氛骤然紧张,一直静立一旁的柳謦漪轻轻咳了一声,瞬间将即将爆发的火药味冲散了几分。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林枫身上,将偏离的话题不着痕迹地引回正轨:
“冰丫头,此事容后再说。酒柩行事虽有欠考量,但当下之急,是天衍圣教。”柳謦漪语气温和却自带威严,随即对林枫道,“枫儿,先将眼下情况说与你师姑知晓。”
“是,婆婆。”林枫点头,神色一正,略一整理思绪,条理清晰地说道,“弟子借助天机玉化身,已与天衍圣教韩谦玉有过接触,并在衍圣城内多处行走。听风吟已然布设完毕,核心便置于韩谦玉日常活动范围之内。如今,只要他开口交谈,我们便能知晓。只是截至目前,尚未监听到有价值的信息。”
柳謦漪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她转而看向余怒未消的冰雪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慨,语气也放缓了许多。
“冰丫头,自当年玄青陨落,你我确实……许久未见了。”
这一声“冰丫头”,仿佛瞬间击穿了冰雪儿强撑的冰冷外壳。她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颤,眼圈竟微微泛红,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师母……”
“莫要胡叫!”柳謦漪像是被这个词烫到一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与痛楚,“我……我可从未答应与他结为道侣!”
此言一出,不仅是冰雪儿,连一旁的林枫、顾楠焉,韩苓潇,,冰璃,虞柒柒,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尤其是林枫,他偷偷瞄了一眼柳謦漪,心中巨震,万万没想到柳清漪藏的这么深,竟与玄青师祖……
柳謦漪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敛去眸中波澜,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沉声道。
“当务之急,是应对天衍圣教之局。接下来这段时日——”柳謦漪的目光转向顾楠焉和林枫,“楠焉,枫儿,你二人需潜心修炼,不可懈怠。距离我们’登门拜访’天衍圣教的日子已不远,届时需有足够的实力应对。”
接着,她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虞柒柒,“虞姑娘,晚些时候,你独自来我房中一趟。”
“其余人等,各司其职,按计划行事,不得有误。”
“是!”众人齐声应道,神色皆是一凛。
柳謦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内阁房间走去,虞柒柒不敢怠慢,赶忙低头跟上。
就在林枫等人带着疑惑,准备向冰雪儿细问柳謦漪与玄青过往之时,柳謦漪清冷的声音如同耳语般,幽幽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莫要胡乱打探不该知道的事。”
众人闻言,皆是心神一凛,刚刚升起的好奇心瞬间被压下,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凛然,于是纷纷散去,各自准备。
内阁房间内,烛火摇曳,将柳謦漪与虞柒柒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晃动。香炉里青烟袅袅,散发出宁神静气的淡淡冷香,却似乎难以抚平此刻暗涌的心绪。
柳謽漪并未端坐,而是有些失神地倚靠在窗边的檀木椅上,目光透过窗棂,望着外面被阵法光晕染上微光的夜空,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却温润的玉佩,久久不语。
“柳前辈?”虞柒柒安静地侍立一旁,见她这般情状,心中忐忑,终是忍不住轻声呼唤,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柳謽漪眼睫微颤,缓缓收回投向虚远的视线,眸光重新聚焦,落在虞柒柒写满不安与困惑的脸上。她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又像是在审视眼前这个天衍圣教的女弟子。良久,柳謦漪才用一种异常平缓,却带着千钧重量的语气开口。
“虞姑娘,在谈其他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撇开所有外界的声音,只问你的本心——时至今日,你对天衍圣教,究竟是何看法?”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虞柒柒心中最矛盾、最不愿直面的一处。她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白了白。从清水村那场惨剧开始,到海棂气愤的坦白,再到这一路所见所闻,以及元极仙宗调查到的那些铁证……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沉重的烙铁,在她心中那个光辉伟岸的师门形象上,烫下了无法磨灭的丑陋伤疤。虞柒柒不是没有试图自我欺骗,将这一切归咎于少数人的堕落,但理智告诉她,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是懦弱的逃避。师门的阴影,早已根深蒂固,盘根错节。
虞柒柒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双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良久,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痛苦、挣扎,还有一丝被背叛的委屈。她环顾了一下这间雅致的房间,这里的一桌一椅,似乎都曾是她熟悉的样子,可如今,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柳前辈,”虞柒柒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天衍圣教中长大,三十多年了,衍圣城就是我的家,我离开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恋,“我深爱着这里的一切,深爱着天衍圣教——爱它的教义,爱那些曾经教导我的师长,陪伴我成长的同门。”
虞柒柒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懑,“但是,我深爱的,是那个以“衍天地正道,护苍生安宁”为己任的天衍圣教!是那个门人弟子可以昂首挺胸、在阳光下肆意行走、受人敬仰的天衍圣教!而不是……而不是如今这个藏污纳垢、行事鬼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早已背离经义道统的天衍圣教!”
说到最后,虞柒柒的声音已带上了哽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猛地向前一步,竟“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柳謽漪面前,仰起头,眼中满是恳切与决绝。
“前辈!我深知,如今天衍圣教已是积重难返,千疮百孔!它需要一场彻底的刮骨疗毒!元极仙宗若要清理门户,柒柒无话可说。但是,我恳求您,恳求元极仙宗!”她激动地说道,声音颤抖,“教中弟子数万,并非所有人都同流合污,并非所有人都忘记了修行的初心,忘记了人族先贤的期望!还有很多很多像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坚守信念的弟子,他们是无辜的!求您……求您能想想办法,放过他们,给他们一条改过自新、重归正道的机会!”
泪水终于忍不住从她眼角滑落。这一跪,一求,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柳謽漪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阻止,直到她将心中积压的情绪宣泄而出。良久,柳謦漪才轻叹一声,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的复杂情感。她俯身,伸手稳稳地扶住虞柒柒的手臂,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托起。
“傻孩子,起来说话。”柳謽漪的声音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我元极仙宗也非嗜杀之辈,铲除首恶,挽救可救之人,本就是应有之义。”
虞柒柒借力站起,仍有些抽噎,用袖角擦拭着眼泪。然而,柳謽漪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炸响,让她瞬间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哭泣都忘记了。
柳謽漪注视着她,目光深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虞柒柒,如果,元极仙宗愿意支持你,将你推上天衍圣教教主之位……你有没有信心,有没有魄力,带领那些你口中无辜的、仍有赤子之心的弟子,扫清沉疴积弊,让你深爱的天衍圣教……重回正道,变回它本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