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天衍圣教后山的竹林愈发幽深。酒柩一袭青衫,漫无目的地自听竹小筑信步而来,看似悠闲,眼底却凝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光。竹叶沙沙,更显山境空寂。他忽然驻足,周身那点悠然惬意顷刻褪尽,声音如同浸过寒泉,“出来吧。以你的修为,在天衍圣教也非无名之辈,躲躲藏藏,不怕堕了身份?”
林中静默一瞬,随即走出一位身着执法堂长老服饰的中年男子,面上带着几分虚伪的客气,微微拱手,“酒柩掌门勿怪。近来冀州动荡,教主也是担忧掌门安危,毕竟您的修为实在……”他话未说尽,只是摇头咂嘴,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酒柩并未动怒,目光掠过对方袍服,联想到几次试图通过玉蝉联系慕家之人都石沉大海,心中已然明了——阻挠的根结,正在此处。那长老见酒柩沉默,只当他怯懦,仗着自身化神期修为,欲再开口羞辱。
然而,他话音未落,酒柩已骤然出手!没有半分预兆,只是一掌平推而出。看似朴实无华,掌风过处,却隐有风雷之声乍起,四周灵气疯狂汇聚,一道凝若实质、蕴含着难以言喻大道伟力的掌印,轰然压向对方。
“哼,不自量力!”执法长老初时不屑,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他自信翻手可破。但就在掌印及体的刹那,他脸色剧变,那力量竟如天地倾覆,瞬间碾碎了他的护体罡气,摧枯拉朽般涌入经脉丹田!
“轰!轰!轰!”
三声闷响,并非击打之声,而是长老体内道台崩塌、神魂碎裂、经脉尽断的哀鸣!他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断数根青竹方才落地,鲜血狂喷,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你……你竟……!”他挣扎着欲从怀中摸出一枚传讯玉符,指尖刚要用力,一支乌黑的箭矢如同幽冥中探出的毒牙,悄无声息地破空而至,精准地洞穿了他的眉心。
酒柩眉头微挑,对此变故似乎并不意外。他好整以暇地取下腰间的朱红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随即竟席地而坐,仿佛方才的雷霆击杀与眼前的尸体皆与己无关。他朗声道,“阁下既已出手,何不现身一见?”
“呵呵,酒柩掌门好胆色,好手段。”一位身着灰袍、面容与酒柩年纪相仿的老者,自竹林深处的阴影中缓步走出,气息缥缈,若非肉眼所见,几乎感知不到其存在。他对着酒柩微微拱手,态度温和,“老夫慕家慕君璞,有礼了。想必酒柩掌门不会介意,将这蠢货的死,算在你头上吧?也省了老夫一番解释的麻烦。”
“原来是执掌戒律的慕二长老,失敬。”酒柩瞥了他一眼,语气随意,目光却锐利如刀,“慕长老这隐匿功夫,当真了得。人至眼前,气息仍与这竹林暮色融为一体,佩服。”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慕君璞神色平静,宛如幽潭,“倒是酒柩掌门,对我教中人事如此熟稔,连老夫这等深居简出之人都认得,元极仙宗的目光,着实关注我教甚深啊。”
“彼此彼此。莫非慕长老敢说,天衍圣教对我元极仙宗高层,不是了如指掌?”酒柩嗤笑一声,饮了口酒。
“既都是明白人,老夫便开门见山。酒柩掌门此次亲率门下精锐,参加我教收徒大典,意在何为,你我心知肚明。无非是想借机挫我圣教锐气,扬你元极威名。”慕君璞不置可否,走到酒柩近前,蹲下身,目光变得审视。
“老夫这里,有一桩交易。我可将后日大典三关九窍的详细奥妙尽数相告,再奉上一份确凿证据,记录凌虚、顾时二人残害生灵、暗修魔功的罪行。助掌门在大典之上,一举掀开伪善面皮,不仅扰乱大典,更能在天下俊杰面前,树立元极仙宗擎天正道的形象。如何?”慕君璞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无功不受禄。”酒柩迎上对方浑浊却精光内蕴的眸子,“如此厚礼,酒某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简单。”慕君璞身体微微前倾,“请酒柩掌门利用那些证据,当众揭露顾时之恶,并鼎力支持我慕家一脉,拨乱反正,重掌圣教权柄。届时,天衍圣教与元极仙宗,自可化干戈为玉帛,结为盟友。此乃两利之事。”
空气骤然凝滞。片刻后,酒柩缓缓吐出三个字。
“我拒绝。”
“你……拒绝?酒柩掌门,老夫实在想不出你有何理由拒绝这送上门的好处!”慕君璞脸上的从容瞬间出现裂痕,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
“理由?”酒柩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尘土,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首先,我元极仙宗弟子林枫、顾楠焉,便是李竹沁亲至,也未必能稳压一筹。闯你大典关卡,何需你泄露机密?其次,你手握顾时罪证,若真能一击致命,何须假我之手?无非是你心知肚明,即便证据确凿,以顾时如今势力,你也难以撼动,反而可能引火烧身,被反诬为魔道同党。你这交易,看似诱人,实则是想将我元极仙宗推至前台,替你慕家火中取栗。于我而言,风险远大于收益,何益之有?”
酒柩踏前一步,身形虽不魁梧,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居高临下看着脸色变幻的慕君璞,“慕长老,合作,贵在诚意。想借刀杀人,这把刀,恐怕没那么好借。
“酒柩,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说出你的条件。”慕君璞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痛快!”酒柩目光如电,直刺对方心底,“我要的,不是些边角料。而是能彻底撕开天衍圣教伪善面皮,足以让其伤筋动骨、乃至身败名裂的铁证!比如……与幽冥殿暗中往来的确切凭证!”
“酒柩!你可知那样做的后果?一旦公布,天衍圣教顷刻之间便是天下公敌,正道不容,魔道亦会落井下石!这是要将圣教基业毁于一旦!”慕君璞身躯猛地一震,脸上血色尽褪,低吼道。
“我当然知道。”酒柩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慕长老,你慕家一脉当初与顾时、凌虚妥协,本就是权宜之计。这些年来,你们在许多事情上阳奉阴违,无非是想留存一丝重回正道的根基。但恕我直言,既要拨乱反正,又岂能畏首畏尾,指望不伤筋动骨?毒疮腐肉,唯有彻底剜去,方能获新生。此乃不破不立之举,亦是唯一之途!”
暮色彻底笼罩竹林,酒柩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挺拔。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慕君璞微微颤抖的肩膀,“慕长老是聪明人,当知其中利害。好好思量吧,明日子时,我仍在此相候。”
话音未落,酒柩的身影已如青烟般缓缓消散在原地,仿佛融入了渐浓的夜色之中,只留慕君璞一人立于风中,面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