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躬身应了“遵旨”,转身跟着小太监退出养心殿。
萧衍的目光跟随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殿门被轻轻合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嗒”声。
殿里重又静了下来,连案头那几本折子散着的墨香,都好像比刚才淡了些,
萧衍还坐在那把宽大的龙椅上。
椅子够大,衬得他一个人有些空。
方才思量谋划时的那股狠厉劲儿,还有拍板定夺时的干脆,这会儿全没了。
不是慢慢散的,是像退潮似的,一下子就撤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还有点焦躁,像是几根细针似的,轻轻扎着,又抹不开。
一旁的冰鉴时不时透来几分凉意,却驱不散他心头,那股愈烧愈旺的邪火。
钱太妃那封薄薄的信笺,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依旧紧贴在他胸口的皮肤上,提醒着他那个即将实现的、隐秘而悖德的期盼。
后宫的阴谋、妃嫔的争斗、皇嗣的安危……这些沉重如山的政务,此刻竟都显得有些遥远了,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冲动暂时性地压制了下去。
尤其是,后面两日恰逢休沐,无需临朝。
这短暂的空隙,在他眼里像是天意一般,将他心中最后一丝理智也冲垮了。
他再也无法忍耐。
“崔来喜。”萧衍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一直垂手侍立在角落的崔来喜立刻上前,躬身道,“奴才在。”
“朕要出宫一趟。”萧衍的目光投向窗外,透过道道的宫墙,眸色幽深,“去翠屏山,清修观。你替朕安排,要隐秘,不得惊动任何人。”
崔来喜心中一惊,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将头垂得更低,“嗻,奴才明白,这就去安排车马仪仗……”
“不。”萧衍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必车马仪仗,朕微服前去。就……挑一队潜龙卫,暗中随行护卫便是。”
“对外……便说朕今日劳累,在养心殿歇息,不见任何人。若有紧急政务,你密传楚奚纥代为处置,非十万火急,不得打扰。”
“奴才……遵旨。”崔来喜只感到后背都渗出了冷汗。
皇帝偶尔想要微服私访,这并非没有先例;但在这后宫风波未平、前朝事务繁杂的当口,突然要去见一位出家修行的太妃……
这其中蕴含的意味,让他不敢深思。
他也不敢多问,只能恭敬应下,匆匆退出去安排。
夜色渐浓,宫灯亮起。
萧衍却换上了一身玄青色的寻常服饰,未戴冠冕,只以一根玉簪束发。
看上去嘛……确实像一位家境殷实的风流公子。
只是眉宇之间,那股久居人上的威仪,难以完全掩盖。
他领着崔来喜,在几名装扮成家丁模样的潜龙卫簇拥下,从皇宫一处极少启用的暗道悄然离去,融入了京郊的夜色之中。
马车在寂静的小道上行驶,蹄声嘚嘚地,敲打着青石路面。
萧衍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看似在养神,胸腔里的心跳实则如同擂鼓一般。
车窗外的一切喧嚣,都仿佛隔着一层纱,丝毫入不了他的耳。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飞向了那座,隐藏在翠屏山云雾深处的道观;飞向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又不得不维持距离的身影。
山路蜿蜒,马车无法通行。
萧衍二话不说就下了车,在潜龙卫的暗中护卫下,踏着石阶徒步上山。
夜风带着山间的寒凉,吹拂在他滚烫的脸上,却丝毫无法冷却下来,他心头的灼热。
他自登基以来,已许久未曾这般锻炼过了,却走得很快,几乎都有些迫不及待。
清修观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静谧,只有几点灯火在松林的掩映间闪烁。
崔来喜早已派人先行打点,是以观门虚掩,并无旁人。
一名小道童静立门后,见了萧衍,无声地行了一礼,便引着他向观内走去。
穿过前殿,来到后院的静室门前。
小道童躬身退下,消失在阴影里。萧衍站在门前,竟罕见地有了一丝踌躇。
他深吸一口气,胡乱整理了几下自己的衣袍,这才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静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钱太妃穿着的,是一身月白色的道袍,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京城模糊的灯火。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灯火摇曳,在她依旧保养得宜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她未施脂粉,长发松松绾起,只用一根檀木簪固定,正是他当年所赠的那支。
整个人素净得,如同山间高悬的明月,却又透着一股历经世事后沉淀下来的、动人心魄的风韵。
看到萧衍这身打扮,又突然出现在这儿,钱太妃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她微微颔首,语气温和而疏离,带着特有的淡然,“陛下深夜驾临这深山野观,不知有何要事?”
萧衍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目光,紧紧胶着在她的身上。
从她乌黑的发髻,到光洁的额头,秀挺的鼻梁,最后落在那抿着的、略乏血色的唇上。
那目光里,翻滚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有对母亲般的孺慕……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几乎无法掩饰的、灼热的渴望跟占有欲。
钱太妃是何等敏锐之人,岂会感觉不到,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炽热?
她心中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刻意侧了侧身,避开他过于直白的眼神,转身走向茶案,语气依旧平淡,“山中夜寒,陛下请坐,喝杯粗茶暖暖身子罢。”
她提起小火炉上温着的陶壶,动作从容地斟了一杯热茶,雾气氤氲,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
萧衍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静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儿,和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与他记忆中的、与那封信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这味道让他血脉贲张,连日来压抑的思念,连同那些难以启齿的幻想,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的自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