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与赵玉儿闻言,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眸中都露出几分诧异。
二人的位份虽不算低,可这协理宫宴的差事,向来都是由贤妃牵头打理。
如今骤然将宫宴操办之责,落到她们的头上,未免太过突然了。
沈清晏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茶盏边缘,淡淡开口道,“你们可知,皇上这次为何让你们二人一同协助?”
这一问,二人皆是一愣,接着便是茫然。
林望舒本就不是能沉得住气的性子,这会儿正坐立难安,抓耳挠腮地绞着帕子。
目光直在二人的脸上来回打转,恨不能从两人气定神闲的神色里,直接抠出那藏着的答案来。
赵玉儿却敛了神色,垂眸不语,只是用指尖轻轻叩着腕间的玉镯,似是在细细思索着。
片刻后,她抬眼看向皇后,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这……怕是亚太后的意思吧?”
沈清晏闻言,端起茶盏抿了口,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缓缓点头。
林望舒的眉头紧皱,仍是一头雾水,“亚太后为何偏要……让咱俩来负责这宴会?”
赵玉儿看向皇后,想说话却又顿了顿,斟酌着开口,“上次亚太后已然分权让你我协理事物,此番又给了这举办宴会的差事,想来是……”
她话音未落,林望舒已然按捺不住,急得往前凑了凑,“姐姐倒是快说呀,怕是怎样?”
沈清晏放下茶盏,欣慰地笑了笑,接过了话头,“怕是,想借机拉拢你们二人。”
林望舒闻言猛地抬眼,语气里满是诧异,又夹着几分毫不掩饰的不屑,“什么?亚太后这点小恩小惠,也想拉拢我们?”
话刚出口,林望舒这才惊觉自己失了分寸,耳根倏地微红,语速不由得快了几分,忙不迭补道,“臣妾是说……咱们姐妹,岂能因这点东西就忘了情分跟本分?别说是这点好处,便是再多,也断无被拉拢的道理!”
她越说越急,额头不自觉出了一层薄汗,方才的不屑被慌乱掩去大半,倒显出几分憨直的真切。
沈清晏坐在上首,将她的窘迫看在眼里,脸上却无半分不悦。
她知道,这丫头就是这般直率性子,怎会忍心责怪她,便含笑开口,“无妨,左右贤妃要协助内务府,忙着昭华的婚事筹备,这会子已是分身乏术。”
“别管是亚太后、还是陛下将此事务交予你二人,那都是看重你们。”
“你们两个,一个性子爽利,一个心思细腻,正好可以互补。也算是……经历点儿事,往后才能更好地协理更多宫务啊。”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三人却都心知肚明,谁也没点破那层窗户纸。
贤妃与亚太后向来不对付,亚太后若是让她来协办此事,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里暗里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难以收拾的事端。
亚太后想选林望舒与赵玉儿,倒是藏着两层深意。
一来是二人近来颇得皇上恩宠,圣眷正浓,借着这番拉拢了她们,便是为自身添了几分助力。
二来,林望舒性子直率,藏不住话,却无太多弯弯绕;赵玉儿性情温和,向来与世无争。这般脾性,自然不会主动去触亚太后的霉头。
如若宴会上,亚太后真想在其中做些什么手脚,她们二人怕是连察觉都难,更别说有多少城府可与之抗衡了。
林望舒越想越气,忍不住撇撇嘴,“协助?亚太后怕是想让我们当个摆设,眼睁睁看着她老人家唱大戏吧!”
赵玉儿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慎言,然后抬头对皇后道,“娘娘,既是陛下吩咐,臣妾等自当尽力。”
“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臣妾等毕竟年轻识浅,恐有负圣望,还需皇后娘娘时时提点才是。”
沈清晏看着她,眼中不禁闪过几分赞许。
她果然没看错人,纯妃这话答得巧妙又妥帖,既应下了差事,又没越了本分,言下之意仍是听自己的意思。
“提点二字,倒是谈不上。”沈清晏温和地望着她,像是教昭华那般,将办这宴会的要领缓缓道明。
“既是家宴,图的就是个和气热闹,你们照着陛下的这个意思办就好。”
“宴席上的布置、菜品和酒水须得多花点心思,既要让人家看着精致可口,却不必过于奢靡铺张。”
“至于宾客名单……陛下已有了基调,你们同内务府仔细核对清楚就是。只是有一点,年轻子弟们莫要遗漏了,免得落个咱们待客不周的话柄。”
话音稍顿,沈清晏用指尖轻轻叩着案几,语气沉了几分,“至于席间的座次排布嘛……年轻人席间的往来攀谈,这些子细枝末节,你们便多上点心吧。”
“既要让宾客们觉得松快自在,也得守着规矩才是,莫要让什么事儿闹出来的……失了皇家的体统。”
“体统”二字出口时,她抬眼望向二人,语速稍缓,虽未刻意拔高声调,却显得格外有分量。
林望舒的眼底倏然亮了几分,身子微微前倾,像是陡然开了窍,参透了其中关节,“娘娘的意思是……”
赵玉儿却是半晌未言,眉峰微蹙着,似在细细琢磨。
沈清晏并未接话,只端起茶盏抿了口微凉的茶汤,“大皇子是嫡长子,他的婚事乃国本所系,陛下自有考量。”
她缓声道,语气平淡无波,“本宫这个做母亲的,还有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咱们把宴席办得周全,让陛下跟大皇子都觉得舒心自在,便是尽了本分。”
“至于其他的……”她顿了顿,垂眸看着茶盏中沉沉浮浮的茶叶,缓声道,“顺其自然就好了,缘分这东西,向来是强求不得的,对吗?”
说罢,她垂眸敛去眼底的神色,将茶盏轻轻搁回案上,便不再多言了。
林望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余光扫过一旁的赵玉儿;后者仍是垂眸不语,却能看出是已然通透了。
皇后的这步棋,走得极巧。
亚太后与陛下的意愿不能违背,明面上的相亲宴也断不能乱。
但暗地里,有的是变数可做。
座次稍调,便可让那位钱小姐的身侧,多上几位适龄的宗室子弟;席间添稍些投壶、联诗的雅趣,便能将“择媳”的意味冲淡,变成年轻人之间的寻常聚宴。
若是再不着痕迹地引些话题,让旁人多些与钱小姐搭话的机会,胜负便未可知了。
关键,就是在于一个“隐”字。
所有的动作,都要隐藏在“体统”的壳子里,既要合乎规矩,又要顺乎情理。
这样即便最后事与愿违,旁人也挑不出半分错处来。只当是天意如此,与她们无关。
“臣妾等明白了。”一番思量后,二人齐声应道。
“去吧,你们……好生商量着办。”沈清晏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
林望舒和赵玉儿点点头,起身行礼退下。
刚走出坤宁宫,阳光稍显刺眼。
林望舒揉了揉额角,嘟囔道,“这差事,可真不轻松。”
赵玉儿却显得沉稳许多,面上不见半分波澜,只敛了敛眸,低声道,“妹妹慎言,皇后娘娘把这桩事托付给你我,可不是单凭一句信任与看重。”
她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咱们啊,凡事多留个心眼,到时候静观其变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