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雪的手指抽搐和符文闪烁，只持续了短短三息，便恢复沉寂。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守尸人。他那双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如果能称之为眼睛的话）似乎瞬间锁定了凌清雪，灰白的手指停止了敲击黑棍，连带着讲述“阳煞引渡术”的干涩声音也戛然而止。
冰窟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渊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强撑着几乎崩溃的身体，横跨一步，挡在凌清雪的担架前，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栽倒。
“大人，”陈渊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我们刚才的交易，是否继续？”
守尸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凌清雪身上停留了足足五息，才缓缓移开，重新落在陈渊脸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但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当然继续。不过……她刚才的反应，很有趣。古界印记对‘背叛’、‘大火’这类执念关键词产生共鸣？还是说……她沉寂的剑魄深处，藏着与那个风泣者相关的记忆碎片？”
“凌师叔只是昏迷，身体偶尔无意识抽动罢了。”苏婉连忙辩解，声音却掩饰不住紧张。
“无意识？”守尸人发出一声极轻的、类似嗤笑的气音，“古界传承者的‘无意识’，往往比清醒时的反应更接近本源。更何况，她心口符文的闪烁频率和强度……不像是单纯的沉睡反应。”
他顿了顿，灰白的手指指向凌清雪：“把她也加入交易。”
“什么？！”独目叟怒目圆睁，刀柄再次握紧。
“别误会。”守尸人语气依旧平淡，“不是要留下她，更不是要伤害她。我对古界剑魄如何从沉寂中苏醒的过程，很有兴趣。允许我在她苏醒前后，进行几次不造成实质伤害的‘观测’和‘记录’，作为交换，我可以把‘阳煞引渡术’的完整初期法诀给你们，而不是刚才说的基础部分。另外，再附赠一份‘沉冰髓’可能富集区域的详细标记。”
他看向陈渊：“这对你们很划算。完整法诀能让那个星煞小子活下来的几率增加三成，详细标记能省去你们大量搜寻时间，减少遭遇其他危险的可能。而我，只是看看，记录点数据。”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场公平的学术交换。
但陈渊知道，绝没有那么简单。让一个神秘莫测、明显在研究归墟污染和各类异常状态的金丹修士，对凌清雪进行“观测”，天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会不会触发未知风险，甚至……在凌清雪意识模糊时，窥探到古界传承的核心秘密？
“不行。”陈渊毫不犹豫地拒绝，声音斩钉截铁，“凌清雪是我们的人，不是交易品。她的状态，我们自己会处理。”
守尸人似乎并不意外，兜帽下传来慢悠悠的声音：“那就换个条件。把她刚才异动时，你们感知到的、或者她可能传递给你们的任何细微信息——哪怕是模糊的感觉、破碎的画面——告诉我。作为交换，除了刚才承诺的基础法诀和路线图，我还可以额外告诉你们一个关于‘标记’的重要信息：它不仅是‘深潭凝视者’的锚点，还可能是一个……**双向通道**。”
双向通道？！
这个词如同冰锥，刺入陈渊本就紧绷的神经。
“什么意思？”他强迫自己冷静，但声音仍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波动。
“意思是，”守尸人灰白的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圈，“‘凝视者’可以通过标记观察你，感知你的状态，甚至……在一定条件下施加影响。反过来，如果你的意志足够强，神魂足够特殊，或许也能通过这个‘通道’，反过来感知到一些关于‘凝视者’，甚至它背后那片‘水域’的零星信息。当然，后者的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不是被‘观察’，而是被‘拖拽’过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陈渊的反应：“你背后的血符，思路是对的，试图屏蔽和阻断。但它太粗糙，而且本质上是在消耗你的生命力对抗标记的侵蚀。如果你能提供关于那女孩异动的信息，我可以告诉你一种更有效率的、利用‘沉冰髓’特性，暂时‘冻结’甚至‘误导’这个通道的方法，为你争取更多时间，也减少生命力的透支。”
条件再次改变。不再要求直接观测凌清雪，而是换取情报。筹码也变得更加诱人——关于“标记”的更深层信息和应对技巧。
陈渊陷入了艰难的权衡。提供凌清雪异动的信息，可能暴露她的秘密，甚至让守尸人推断出更多关于古界传承或她个人经历的东西。但拒绝，就可能错过了解“标记”本质和获取更优应对方法的机会，而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看向凌清雪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又看了看厉锋青黑的脸色，最后目光扫过独目叟、苏婉、影蛛疲惫而紧绷的脸。
“我需要和同伴单独商量。”陈渊最终道。
“可以。”守尸人很干脆，示意灰鼠和土狗退远一些，自己也闭上了眼睛，仿佛对他们的讨论毫不关心。
陈渊、独目叟、苏婉、影蛛再次凑到角落，阿吉也怯生生地跟过来。
“令主，不能答应！”苏婉急道，“凌师叔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能说！谁知道这老怪物会推断出什么！”
“可那个‘双向通道’的信息很重要！”影蛛压低声音，眼神闪烁，“如果真能‘误导’或者利用那个通道，主人你就有更多周旋余地，我们也不用总担心你突然被……”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独目叟独眼眯起，沉声道：“关键是，清雪丫头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谁都不知道。她没醒，我们哪来的‘信息’给他？”
陈渊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可能……感觉到了一点。”
众人立刻看向他。
“刚才，守尸人说到‘背叛’、‘大火’时，”陈渊缓缓道，“我靠近清雪，后背的‘标记’和血符都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然后，在清雪手指抽搐、符文闪烁的瞬间，我好像……捕捉到了一丝非常淡的、冰冷的剑意残留，还有一点……像是愤怒，又像是极度悲伤的情绪碎片。非常模糊，一闪就没了。”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我怀疑，是风泣者记忆中的某些画面或情绪，无意间触动了她剑魄深处某些被封存的、或者与此相关的……东西。不一定和风泣者本人有关，但可能触及了类似的情感或记忆场景。”
“类似的情感？”苏婉喃喃，“凌师叔她……难道也经历过背叛？或者目睹过大火？”
“不知道。”陈渊摇头，“清雪的过去，她很少提及。但古界传承者，往往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东西。池灵前辈的遭遇就是例子。”
“那我们到底告不告诉他？”影蛛问。
陈渊再次权衡。最终，他做出了决定：“告诉他我们感知到的‘现象’——符文闪烁与关键词共鸣，以及我捕捉到的冰冷剑意和悲伤情绪碎片。但不说任何关于古界传承或清雪过去的推测。用这些模糊的‘现象’，换他的方法。同时，要求他必须保证，后续任何关于凌清雪的‘观测’或询问，必须经过我们同意，且不得使用任何可能造成伤害的手段。”
“他会答应吗？”独目叟皱眉。
“试试。”陈渊道，“我们现在是他获取这些‘异常样本’信息的唯一渠道。而且，他明显对‘标记’和‘眼睛’渗透的研究更上心。凌清雪的异动，对他而言可能只是意外收获，他不会为此轻易毁掉和我们的交易基础。”
商量已定。众人回到篝火旁。
陈渊看向守尸人：“我们同意。我们可以提供刚才观察到的现象：守尸人你提及特定关键词时，凌清雪心口符文产生能量波动并闪烁，伴随轻微肢体抽搐。我本人靠近时，隐约感知到一丝冰冷剑意残留和悲伤情绪碎片，来源不明，可能与关键词引发的共鸣有关。但仅限于此，我们无法提供更多，也不允许任何未经同意的后续探查。”
守尸人缓缓睁开眼，兜帽阴影转向陈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可以。现象描述足够。那么，交易成立。”
他不再废话，直接开始讲述：“‘标记’的本质，是高位存在以其‘存在’概念，在你灵魂层面打下的一个‘接收与发送端’。你的血符思路是屏蔽接收，但消耗自身。更巧妙的方法，是利用‘沉冰髓’的‘极寒静滞’特性，在标记周围构筑一层‘冰镜’。”
“冰镜？”
“对。”守尸人灰白的手指在空中虚划，“将研磨至极细的沉冰髓粉，混合你的鲜血和一丝稳定的精神烙印（比如你记忆中最深刻的、与‘寒冷’或‘静止’相关的画面），涂抹在标记周围特定符文节点上。这层‘冰镜’不会直接对抗标记，而是会将其发出和接收的大部分‘信号’**反射和扭曲**，就像镜子反射光线，但镜面本身是扭曲的，反射出的影像也就失真了。”
他继续道：“这样，不仅能延缓侵蚀，消耗大大降低，更重要的是，可以干扰‘凝视者’对你的感知，甚至可能让你接收到一些被‘冰镜’扭曲后的、来自‘凝视者’或其所处环境的、无害或难以理解的杂乱信息碎片。当然，如果‘凝视者’加强‘信号’强度，冰镜也可能被穿透或震碎，但至少争取了时间，也多了一种……被动获取对面信息的可能。”
方法听起来比血符高明得多，但实施起来显然也更复杂精细，且对精神掌控力要求极高。
守尸人说完，让灰鼠取来另一块冰片，在上面刻画了“沉冰髓冰镜术”所需的符文节点图和精神烙印引导要点，连同之前刻好的“阳煞引渡术”基础法诀和路线图冰片，一起交给陈渊。
“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整三天。”守尸人道，“灰鼠会给你们划定活动区域和需要完成的‘杂务’。三天后，要么离开，要么用新的有价值信息或劳动，换取继续停留的资格。现在，我要开始研究了。”
他挥挥手，示意交易结束，自己则拿起那块记录着风泣者信息的冰片，走向他的窝棚，身影没入黑暗。
灰鼠上前，声音依旧嘶哑：“跟我来，给你们安排休息的地方，还有明天的任务。”
众人相互搀扶着，跟着灰鼠走向冰柱迷宫另一侧，一个相对背风、由几块巨大冰岩天然围成的凹陷处。这里铺着一些陈旧的干草和兽皮，虽然简陋，但比外面暖和不少，也相对隐蔽。
将凌清雪和厉锋安置好，苏婉立刻开始按照刚得到的“阳煞引渡术”基础法诀，尝试调动自己微弱的魂力，配合仅剩的一点灵乳，为厉锋疏导体内混乱的阳煞与星煞冲突。
独目叟处理着自己肩背的伤口，影蛛则警惕地守在凹陷入口。
陈渊靠在冰岩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块冰冷的冰片，感受着后背“标记”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脉动感**，以及药力退去后，那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的、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和虚弱。
他必须尽快尝试“冰镜术”。但他现在的状态，连集中精神都困难。
就在这时。
“陈……渊……”
一个极其微弱、干涩，却清晰无比的声音，轻轻响起。
陈渊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担架上，凌清雪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冰蓝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清冽神采，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的**悲恸**。
她看着他，嘴唇翕动，声音轻如蚊蚋：
“我刚才……好像……梦到了……池灵师尊……”
“她在火里……看着我……”
“她说……”
凌清雪冰蓝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声音陡然变得艰涩而紧绷：
“**‘小心……拿着铃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