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
不是清脆的叮当,而是某种金属摩擦、刮擦灵魂的**锐响**,穿透淡金色的煞雾,直直扎进耳膜深处。阿吉已经抱着头蜷缩起来,小脸痛苦扭曲。苏婉连忙捂住他的耳朵,自己却也被那声音激得脸色发白。
陈渊后背冰镜的灼痛感越发剧烈,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针在往“标记”深处钻。冰镜的“冻结”效果与这铃声的“侵蚀”特性激烈冲突,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但立刻被背上凌清雪冰凉的手轻轻按住了肩。
“凝神。”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稳定感,仿佛冰泉流过灼热的岩石,“铃声在引动‘标记’……别对抗,用冰镜‘折射’它。”
陈渊立刻明悟。对抗会消耗自身,且正中下怀。他强行收敛心神,将全部意念沉入冰镜,不再试图阻挡那尖锐的铃声,而是引导冰镜的“扭曲反射”特性,将那声音带来的侵蚀感、恶意感,如同光线照射在棱镜上一般,**偏折、打散、化为杂乱无章的噪音碎片**。
刺痛感顿时减弱了大半,虽然仍有不适,但已不足以撼动他冰冷的心神。
“怎么样?”独目叟持刀挡在众人身前,独眼死死盯着煞雾深处铃声传来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
“能撑住。”陈渊喘息一下,语速因冰镜而平直,“铃声有针对性,在刺激‘标记’。来人……可能知道我的情况。”
“腐沼的‘巡祭’?”影蛛声音发颤,“灰鼠说巡祭是筑基中期,还会仪式……”
“不止。”凌清雪伏在陈渊背上,冰蓝眸子也望向那个方向,“铃声里……有‘剑意’残留。很淡,但和刚才血苔奴尸体旁的……同源。”
第三方持剑者,和铃声有关联?还是说……持剑者就是铃声的来源?
没时间细想了。
煞雾翻涌,一道身影缓缓从淡金色的雾霭中走出。
来人穿着暗红色、绣有扭曲藤蔓与模糊铃铛图案的长袍,头戴一顶高高耸起、如同干枯藤条编织而成的尖顶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瘦削苍白的下巴和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手中并未持剑,而是握着一根约三尺长、顶端悬挂着一枚**暗红色、表面布满蛛网般裂纹**的小巧铃铛的黑色木杖。
正是那铃铛,在无风自动,轻轻摇晃,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锐响。
而在巡祭身后,跟着三道摇摇晃晃的身影——皮肤青灰,眼窝深陷,瞳孔涣散,身上爬满了暗红色的血苔,正是被完全控制的“血苔奴”。它们手中拿着锈迹斑斑的刀剑,动作僵硬,却散发着炼气后期的阴冷气息。
“果然……”巡祭开口了,声音如同两片砂纸摩擦,干涩刺耳,“守尸人那老怪物,又在用‘饵’钓鱼了。这次倒是下了点本钱,连‘深潭凝视者’的标记体都舍得放出来。”
他尖顶帽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煞雾,精准地落在陈渊身上,尤其在背后冰镜的位置停留了一瞬,发出一声似嘲似叹的轻嗤:“还用‘沉冰髓’做了面小镜子?拙劣的模仿。‘凝视者’的标记,岂是这种死物能完全隔绝的?”
陈渊没有接话,冰冷的思维在快速分析:对方一眼认出标记和冰镜,对守尸人似乎很熟悉且敌视,称他们为“饵”。这是腐沼与守尸人之间的旧怨?还是针对“标记”本身的图谋?
“腐沼的虫子,”独目叟横刀在前,独眼凶光闪烁,“挡路了。要么滚,要么死。”
“死?”巡祭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木杖上的铃铛晃得更急了些,锐响加剧,“就凭你们这几个……残废?一个快散架的老兵,一个魂契松动的蛛奴,一个透支的医修,一个吓破胆的冰狩崽子,还有……”
他的目光掠过陈渊,落在凌清雪身上,停顿的时间更长,声音里多了一丝**贪婪**:“……一个剑魄沉寂的古界传人。啧啧,守尸人这次送的‘礼’,可真够丰盛的。标记体是上好的‘污染源’样本,古界剑魄沉寂者……更是‘血铃藤’绝佳的‘剑意养料’。”
养料!他想用凌清雪喂养那邪门藤蔓!
陈渊眼底寒意骤盛,冰镜带来的冰冷都压不住那股杀意。但他语气依旧平稳:“你想要我们?”
“准确说,是你们身上的‘价值’。”巡祭不紧不慢,“标记体跟我走,我需要研究‘凝视者’的侵蚀特性与‘蚀髓魔藤’的适配性。古界女娃留下,她的剑魄残韵,能让我的‘血铃藤’开出更美的‘铃铛花’。至于其他人……”
他顿了顿,木杖指向独目叟等人:“血苔奴正好缺几个新鲜的‘躯壳’。炼气期的肉身,虽然差了点,但也能用。”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独目叟暴喝,长刀一振,刀锋上竟隐隐泛起一层血煞之气——他在燃烧所剩不多的精血,强行提振战力!
“冥顽不灵。”巡祭摇头,手中木杖铃铛猛地一摇!
**“叮——呤——!!!”**
更加尖锐、仿佛能刺破耳膜的铃声炸响!声音不再是分散的干扰,而是凝聚成三道无形的音波利刺,分别射向独目叟、影蛛和苏婉(连带阿吉)!
“小心音攻!”陈渊低喝,同时自己后背冰镜全力运转,将波及自身的铃声碎片扭曲弹开。
独目叟怒吼,刀锋裹挟血煞,劈向射来的音波!刀气与音波碰撞,发出金铁交鸣般的爆响,他闷哼一声,连退三步,嘴角溢血。
影蛛尖叫着弹出数道蛛丝,在身前交织成网,试图阻滞音波。但音波无形无质,轻易穿透蛛网,直袭她面门!眼看就要击中——
一道微不可察的、冰蓝色的剑意碎片,后发先至,轻轻点在音波侧翼。是凌清雪!她指尖凝聚了最后一丝能动用的古界剑意,虽微弱,却精准地干扰了音波的结构,让其偏了半寸,擦着影蛛脸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影蛛惊魂未定,连忙后退。
苏婉那边最危险,她要护着阿吉和昏迷的厉锋(担架放在一旁岩石后),面对音波只能咬牙激发一张皱巴巴的“金刚符”(最后存货)。淡金色光罩亮起,音波撞上,光罩剧烈摇晃,瞬间布满裂纹,堪堪挡住,但苏婉也被震得气血翻腾,脸色惨白。
“哦?还能动?”巡祭略显意外地看了凌清雪一眼,随即更加兴奋,“剑魄沉寂至此,仍有如此精纯的‘界定’剑意……太好了!我的‘血铃藤王’正需要这样的养分!”
他不再留手,木杖一顿,对身后三个血苔奴下令:“抓住那个古界女娃!死活不论,但剑魄残韵必须完整!”
三个血苔奴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如同提线木偶般,朝着陈渊(背着凌清雪)扑来!它们动作僵硬,但速度不慢,而且完全不惧伤痛,刀剑直取陈渊四肢,试图将他逼停、分离。
“独目前辈,拦住巡祭!影蛛,干扰血苔奴!苏婉,带阿吉和厉锋躲到那块巨岩后面!”陈渊语速飞快地下令,同时脚下步伐一变,竟不后退,反而迎着最前面一个血苔奴冲去!
他右手没有武器,只是五指张开,掌心赫然握着一小撮**灰白色的沉冰髓粉**——是之前冰镜术用剩的!
血苔奴挥刀砍来,陈渊侧身险险避开,左手同时探出,不是格挡,而是迅捷无比地将那撮沉冰髓粉,狠狠拍在了血苔奴裸露的、爬满血苔的脖颈上!
**“嗤——!!!”**
仿佛冷水泼进热油,血苔奴脖颈处的暗红色苔藓瞬间冒出刺鼻青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血苔疯狂扭动、枯萎,而那血苔奴也像被抽掉了脊椎,动作骤然僵直,发出痛苦的嘶吼(尽管神智已失,但本能痛感仍在),胡乱挥舞着刀,反而挡住了旁边另一个血苔奴的进攻路线。
沉冰髓的“极寒静滞”特性,对血苔这种阳煞环境下生长的邪物,竟有奇效!
陈渊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背着凌清雪从两个血苔奴的缝隙中穿出,直扑第三个血苔奴。那血苔奴挥剑刺来,陈渊根本不躲,只是将后背微微一侧——
“叮!”
长剑刺在陈渊后背冰镜位置,发出清脆响声,竟被那层暗红色的冰晶挡下,只留下一道白痕!冰镜的防御力超出预期!
而陈渊则趁对方剑势受阻的瞬间,右手并指如刀,指尖凝聚着一丝冰镜引导的极致寒意,狠狠戳向血苔奴心口血苔最密集处!
又是一声“嗤”响,血苔溃散,血苔奴踉跄后退。
另一边,独目叟已经和巡祭战在一处。他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燃烧精血,刀刀搏命,勉强缠住了巡祭。巡祭似乎更擅长仪式和操控,近战并非强项,一时被独目叟的悍勇逼得有些手忙脚乱,铃铛的锐响也时断时续。
影蛛则利用蛛丝和地形,不断骚扰剩余两个血苔奴,给陈渊创造机会。
但局面依旧危急。独目叟是在透支生命,撑不了多久。陈渊的沉冰髓粉有限,冰镜的防御也非无限。凌清雪刚才出手后,气息更加微弱,伏在陈渊背上几乎无法动弹。
巡祭显然也看出了这点。他挡开独目叟一刀,后退几步,木杖铃铛再次举起,声音阴冷:“游戏该结束了。”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暗红铃铛上!
铃铛表面的裂纹骤然亮起血光,铃声陡然一变,从尖锐刺耳,化作了**低沉、呢喃、仿佛无数人含混哭泣**的诡异音调!
这声音不再攻击肉体,而是直钻神魂!独目叟首当其冲,动作猛地一滞,眼中出现刹那恍惚,仿佛看到了无数惨死的袍泽在向他伸手哭嚎。影蛛更是不堪,抱着头跪倒在地,七窍隐隐渗血。连躲在岩石后的苏婉和阿吉,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陈渊后背冰镜剧烈震颤,这次连“折射”都有些困难!那哭泣般的铃声,仿佛带着某种**规则层面**的侵蚀力,在强行渗透!
“这是……‘悲泣魂铃’……”凌清雪的声音在陈渊耳边响起,微弱却带着一丝明悟,“血铃教低阶仪式音……能引动心魔悲恸……冰镜……挡不住情绪……”
情绪攻击!冰镜能冻结自身情绪,却难以完全抵御外来的、针对性的情绪侵蚀!
巡祭狞笑着,木杖指向陈渊:“标记体,古界女娃,现在跪下,献上你们的价值,我或许能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陈渊感觉冰镜在悲泣铃声的冲击下,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背后的凌清雪身体越来越冷,显然也在承受巨大压力。独目叟摇摇欲坠,影蛛濒临崩溃。
绝境。
然而,就在这绝望关头——
“嗤。”
一声极轻的,仿佛利刃划破布帛的声音,从巡祭侧后方的煞雾中传来。
巡祭脸上的狞笑骤然凝固。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一截**赤红如烙铁、却散发着纯粹炽热剑意**的剑尖,不知何时,已从他心口透出。
剑尖上没有血。因为伤口周围的皮肉和袍服,已经在瞬间被高温**碳化**,封住了血液。
“呃……”巡祭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难以置信地扭过头。
煞雾中,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缓缓显现。
那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劲装,外罩破旧斗篷,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剑身隐现暗红纹路的长剑。剑尖,正从巡祭后背刺入,前胸透出。
“吵死了。”来人开口,声音清冽,带着一种久未说话的干涩,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倦,“你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