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街对面的小区内。
老板端着杯子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哗啦啦的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冲刷着杯壁上那点可怜的茶渍。
他洗得很仔细,手指在杯沿转了两圈,连杯底那一丁点茶垢都没放过。
关上水。
厨房重归安静,只剩下水珠滴落在不锈钢水槽里的哒哒声,一下一下,敲得人心烦。
老板抬起头,正对着面前那面有些斑驳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脸。
穿着那件土得掉渣的格子睡衣,眼袋微垂,透着股怎么也睡不醒的慵懒劲儿。
当然,最抢戏的还是那逐渐往锃光瓦亮靠拢的脑门。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顺着那一圈稀疏的头发边缘摸了摸,指尖传来的触感光滑细腻,让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发际线,怎么感觉又往后退了一毫米?”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嘟囔了一句,语气里满是中年男人的辛酸。
正准备转身去拿毛巾擦手,视线突然晃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顺着眼角,滑过脸颊,带着一丝黏腻的触感,滴答一声落在白色的瓷砖台面上。
鲜红刺目。
老板并没有惊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两行殷红的血泪挂在脸上,配上那件滑稽的格子睡衣和半秃的头顶,这画面显得既惊悚又有些荒诞。
“啧。”
他咂了咂嘴,没有恐惧,反倒是说不出的无奈。
“这就是几次干预现世因果的代价么。”
老板伸手接了一捧凉水,没怎么犹豫,直接泼在了脸上。
冰冷的水流混杂着温热的血水冲进下水道,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苦笑一声,随手扯过旁边那条印着卡通鸭子的毛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
再抬起头时,血已经止住了。
镜子里的人除了眼眶微微有些发红,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看来还是少管闲事比较好。”
老板将毛巾挂回原处,摇摇头。
“再流这点血,我这身子骨可遭不住,还得花钱买红枣补,多不划算。”
卫生间的灯被关掉,拖鞋踢踏踢踏的声音渐渐远去,随后是卧室门关闭的声响。
一切,归于黑暗。
……
江行衣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没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生理性的泪水挤满了眼眶。
这倒不是装的,折腾了一晚上,此时精神松懈下来,困意便如潮水般涌上。
更主要的是,现在的处境实在太无聊了。
按照上面的指令,两辆巡逻车已经在永安街这一带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十几分钟,这种机械式的巡逻简直就是消磨意志的最好方式。
“有个事我能问一下吗?”江行衣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内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闷。
后座的郑方明腰背下意识挺直:“江先生,什么事?”
“治安局这次出任务,出发前有没有给你们发什么……特殊的防护小玩意儿?”
江行衣一边问,一边随手比划了一下耳朵的位置,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闲聊:“比如那种军用的高科技隔音耳塞?或者是某种能屏蔽特定频率的微型装置?”
郑方明听得一头雾水,脸上那股茫然劲儿绝不像是演出来的:“好像并没有。”
“这样啊……”
江行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重新将身体陷回了略显僵硬的座椅里。
没有任何特殊装备。
没有任何针对性的听觉防护。
那只诡异还欺软怕硬么,只敢对普通平民下手?
江行衣把手机屏幕按亮又熄灭。
凌晨四点二十八分。
距离今天的噪音管理条例失效,只剩下这最后的这一个半小时。
这一晚上的折腾,比他在便利店上一个月夜班还累。
好在收益还算不错,两起诡异事件的积分加起来,已经不少了。
做人嘛,最重要的是知足,反正噪音管理条例又不是只有一天。
只要熬过这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就能揣着积分回家补觉。
正想着回去是吃顿烧烤还是煮碗面时,
轰的一声!
远处突然传来沉闷至极的爆炸声。
几辆巡逻车几乎是同时踩死了刹车,所有人带着惊诧,朝着爆炸方向看去。
只见极远处的夜空中,隐约腾起了一团暗红色的光晕,将半边天幕染得如同凝固的血块。
那个方向是……恒隆广场?
江行衣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巨汉自爆了,而后座的郑方明则是脸色铁青:“糟了,这么大的声音,这种分贝……”
之前在管控下,一些正常的声音都会引起市民的狂躁,更不用说现在的爆炸声了,那得有多少人会受到影响。
仅仅是想象那个画面,就不由得让人脊背发凉。
……
听到爆炸声的不止他们,另一边,已经离开的游子闲他们也听到了爆炸声。
游子闲张大了嘴,足足愣了三秒。
“卧……槽?!”
这一声感叹发自肺腑,甚至带着点颤音。
他指着那团正在扩散的血色云团,扭头看向顾清时,表情像是见了鬼:“老大,光点公司那帮人是彻底疯了吗?他们这是想把整个青灵市都给平了?”
顾清时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刚才那种“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轻松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阴沉。
“嗡——”
顾清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震动起来。
游子闲和孟依的视线瞬间聚焦过去。
这时候来的电话,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没好事。
顾清时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原本就凝重的神色似乎又沉了几分。
他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
“是我。”
接下来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语速很快,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顾清时始终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夜风拂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擦着游子闲的裤脚飞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气氛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半分钟后。
顾清时淡淡回了一句:“明白了。”
随即挂断电话。
屏幕的光芒熄灭,他的脸重新隐入昏暗的阴影中。
游子闲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局长?”
顾清时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旁边的孟依往前跨了一步,手掌下意识按在了腰侧的刀柄上,声音冷清:“怎么说?”
顾清时抬起头,目光越过两人,再次投向远处那片尚未完全消散的血色红云。
“上车。”
“计划有变。”
他拉开车门,声音顺着风飘进两个部下的耳朵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无奈和决绝。
“目标恒隆广场,立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