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了大楼前,车还没完全停稳,一道矮小的黑影就从门里冲了出来。
童医生压根没看驾驶座上的萧沉风,也无视了副驾的江行衣,目标明确地冲向后座,用他那并不算有力的手一把拽开车门。
后座上,那个由无数罐头拼凑成的大家伙正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瘫着,一动不动。
童医生的小手立刻在罐头人身上摸索起来,动作急切又粗糙。
他先是拍了拍那个午餐肉罐头做的脑袋,又用力敲了敲那条生了锈的铁皮胳膊,发出了“邦邦”的闷响。
一番检查下来,罐头人毫无反应。
江行衣和萧沉风下了车,后者去开后备箱。
童医生的手停在了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前,他猛地转过头,盯着刚下车的江行衣。
那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怀疑。
“他怎么不动了?”
“玩累了。”江行衣面不改色地回答。
“你也知道,小孩子精力旺盛,但断电也快。”他从萧沉风手里接过一箱豆豉鲮鱼罐头,一边往诊所里搬一边随口解释,“回来的路上太颠,他可能晕车,直接睡死过去了。”
童医生那双不像孩童的眼睛眯了起来,视线在江行衣和那个昏迷的罐头人之间来回扫视。
他当然不信这套鬼话。
“你最好没骗我。”童医生的声音冷了下来,“要是他出了什么问题,你欠我的钱,自动转成最高档的医疗贷利息。”
江行衣搬罐头的动作一顿,差点把手里的箱子扔出去。
医疗贷?还最高档?
这小子真是个商业奇才。
“放心,他好得很。”江行衣赶紧保证,“我办事,你放心。不信你等他醒了问问,看他高不高兴认识我这个新朋友。”
反正罐头人也说不出话来。
“哼。”童医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又钻进车里,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外搬运那些罐头,动作和他刚才检查罐头人时判若两人,轻拿轻放,生怕磕了碰了。
检查完,他紧绷的小脸这才松弛下来:“咱俩的账清了。”
江行衣刚想松口气,准备走人。
“慢着。”
童医生叫住了他。
江行衣的脚步一顿,心头立刻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回头看着这个半人高的小孩,问道:“又怎么了?账不是清了吗?”
童医生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仰头看着江行衣:“既然是朋友,那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一个小孩,怎么搬得动这么大的家伙?”
他伸出小手,指向诊所深处:“帮我把他搬到我姐姐的办公室去。”
江行衣刚想拒绝,这小子就又开口了。
“当然,不是白帮的。”
一听到有报酬,江行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见那只小手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然后郑重地伸到江行衣面前。
“给。”
江行衣低头看去。
一条漆黑肥硕的大虫子,正趴在童医生的掌心。
江行衣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玩意儿,不就是之前的主药,负责接骨的“医疗虫”吗?
“这……”江行衣一时间没想好措辞。
“谢礼。”童医生一脸“你赚大了”的表情,把手里的虫子往前又递了递,江行衣只好接过,拿在手上不合适,放进兜里感觉也不合适。
“有东西装一下吗?”
“真麻烦。”
童医生啧了一声。
他又从那个口袋里摸出一个黑檀木的小盒子,扔了过来。
“装这里面,这木头用药水泡过,它闻到味儿就会睡觉。”
江行衣接过盒子,把那条虫子塞了进去,盖紧盖子。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帮忙搬东西的萧沉风走了过来。
童医生看了看江行衣手里的盒子,又看了看萧沉风。
可能是萧沉风看起来更加和蔼温和,形象比江行衣好,又可能是他觉得只给一个人有些过意不去。
接着,他又把手伸进了口袋:“你也有一条。”
说完,他捏着另一条更加肥硕的黑虫子,递向萧沉风。
“别看我小,我做事不喜欢欠人情。这条是极品,比给他的那条效果好三成。”
萧沉风看着那条在小手里扭动的大黑虫,温和地笑了笑:“不用了。”
“童医生,如果你真的想给点什么作为报酬……”
“给我张旧报纸就行。”
童医生自是愣住:“报纸?”
这年头还有人看这玩意儿?
“只要那个?”童医生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那玩意儿不能吃也不能治病。”
“只要那个,当然,提前是你这里有的话。”
“嘁,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童医生撇撇嘴,一脸嫌弃,“跟我来吧,去我姐姐的办公室找找,她以前也喜欢看报纸。”
江行衣认命地扛起昏迷的罐头人,萧沉风则抱起一箱罐头,跟着童医生穿过酒吧。
今天酒吧里异常冷清,一个排队看病的祸相者都没有。
吧台后那个沉默寡言的老酒保抬眼扫过江行衣肩上的罐头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又低头擦起了杯子。
江行衣放下罐头人,童医生跑到隔壁的房间去翻找了。
过了会,他拿着一张破旧的报纸走了出来。
“这好像是我姐姐以前的一个病人留下的,是个疯老头,总说有人在报纸里给他留暗号。”
童医生嫌弃地抖了抖上面的灰尘。
“一直没扔,本来打算垫桌角的。”
他随手一抛。
那份脆弱的报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向萧沉风。
萧沉风双手前伸,稳稳地托住了它。
动作轻柔。
他低下头,看向报纸的报头。
《青灵市晚报》。
日期那一栏的油墨已经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那个年份。
距离现在,整整十五年。
萧沉风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日期,指腹在粗糙的纸面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
江行衣在一旁看着,心里犯嘀咕,这么喜欢报纸的吗。
而童医生也理解不了这种行为:“现在的网络那么发达,什么信息查不到?”
“你费这劲要一堆废纸干什么?”
萧沉风没有立刻回答。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按照原有的折痕,将那份报纸重新折叠整齐。
然后,郑重地放进了贴近胸口的内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看着一脸不解的童医生,目光又若有若无地扫过江行衣。
“网络是有记忆的,这没错。”
“但服务器是人管的。”
“有些东西,只有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才能保持它最真实的模样。”
“因为那些想抹去它的人,通常懒得去翻垃圾堆。”
对于这番颇有深意的话,童医生只是不解地皱了皱眉,显然听不懂。
江行衣的眼神却闪烁了一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