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冰冷的虚无与破碎的光影中缓缓上浮，如同溺水之人终于触碰到了水面。
沈星辞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仿佛被拆解后重新拼凑起来的钝痛。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聚焦在陌生的、纯白色的天花板。空气中有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净化能量和草药混合的气味。
他尝试动弹手指，传来一阵酸麻和无力感。内视己身，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经脉如同久旱龟裂的河床，布满了细微却顽固的损伤痕迹，星辰原能的流转滞涩无比，仿佛随时会断流。《星墟净化诀》的净化脉络黯淡无光，虽然依旧在缓慢地自我修复，但效率极低。丹田处，那道“观星者”阁下布下的、散发着星辉的坚固封印依旧完好，甚至因为之前他强行引动外力，封印的光芒似乎更凝实了几分，牢牢锁死了一切黑暗本源的可能躁动。
最麻烦的是他的精神意识。仿佛被强行塞入了太多无法理解的碎片信息，脑海中不时闪过一些破碎的、关于古老星辰、奇异文明、以及那张与洛星雨神似的悲悯面孔的画面，带来阵阵刺痛和眩晕。灵魂层面传来一种空乏感，像是被抽干了某种本质的东西。
代价……强行引动那“平衡”之力，借助轮回信符沟通古老意志的代价，果然惨重。
“你醒了。”一个平静温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沈星辞微微偏头，看到凯拉导师正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份电子病历板，碧蓝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导师……”沈星辞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吓人。
“别急着说话。”凯拉导师放下病历板，拿起旁边的一支营养液，示意沈星辞饮用，“你已经昏迷了四天。身体透支严重，灵魂受创，能醒来已经是奇迹。”
沈星辞艰难地喝下营养液，一股温和的能量流遍全身，稍微缓解了一些不适。
“洛星雨……她怎么样？”他迫不及待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凯拉导师沉默了一下，道：“她还在刺客圣殿的深层治疗室里，由轮回圣殿特使亲自看护。情况……比你稍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燃烧轮回本源，触动古老诅咒，灵魂损伤极重。目前生命体征稳定，但意识何时能恢复，能否完全恢复，都是未知数。”
沈星辞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还是连累了她。
“菲尼克斯观测站的任务……”
“任务因突发高阶腐朽生物袭击及重大发现，已暂时中止。黎明前哨基地加强戒备，由联邦舰队和更多圣殿力量接管。”凯拉导师语气平稳地叙述，“你们小组带回了关键情报和一件重要物品——那枚七彩菱形晶体。初步分析显示，它蕴含着极其精纯且高阶的‘秩序稳定’与‘轮回烙印’法则碎片，其技术水平和能量层次远超当前圣殿联邦的认知。贤者议会已将其列为‘圣物级’研究对象。”
她顿了顿，看着沈星辞：“更重要的是，你们证实了‘平衡之核’次级稳定器的存在，以及菲尼克斯文明可能掌握的、对抗‘混沌侵蚀’的高阶技术理念。这为圣殿联邦研究对抗腐朽之主乃至更深层威胁，提供了全新的思路和希望。从任务角度，你们完成了超出预期的贡献。”
“但是？”沈星辞听出了导师话里的转折。
“但是，你这次行动中的表现，再次将你推到了风口浪尖。”凯拉导师的语气严肃起来，“强行引动未知的、与‘轮回’‘平衡’相关的古老力量，导致自身濒临崩溃。你体内的情况本就特殊，如今灵魂受损，与那‘深渊枷锁’的平衡变得更加微妙和危险。贤者议会内部，对你的处置产生了分歧。”
沈星辞默默听着，并不意外。
“一部分元老认为，你潜力巨大，且展现出对‘秩序净化’与‘平衡’力量的独特亲和力，是应对未来危机的宝贵‘武器’，应加大资源投入，引导培养，哪怕承担一定风险。尤其是墨菲斯圣座和‘观星者’阁下，似乎对你抱有某种……期待。”凯拉导师缓缓说道，“而另一部分，以戒律圣殿和部分保守派元老为首，则认为你力量来源不明，与禁忌的‘深渊’‘轮回’牵扯过深，且屡次引发不可控风险，应予以更严格的监管，甚至……考虑‘隔离研究’，以彻底解析你身上的秘密，消除隐患。”
隔离研究……沈星辞心中一凛。那几乎等于被当成实验体。
“最终决议是什么？”他问，声音平静，但手心已微微出汗。
“在墨菲斯圣座和‘观星者’阁下的干预下，最终达成妥协。”凯拉导师道，“你依旧是‘星火计划’正式成员，享有相应权限和资源。但监管等级提升至‘S级’，活动范围进一步受限，未经许可不得离开中央圣殿星域。需定期接受贤者议会直属研究团队的深度身体与灵魂检测。同时，你被要求参与一项新的、高度机密的合作研究项目——关于菲尼克斯‘平衡’法则的解析与应用，以及你自身净化之力在其中的作用。”
她看着沈星辞的眼睛：“这既是机遇，也是枷锁。你将接触到联邦最顶级的资源和知识，但一举一动也会受到最严密的监视。你需要证明你的价值远超你带来的风险，需要展现出足够的‘可控性’和‘成长性’。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星辞深吸一口气，消化着这些信息。S级监管，合作研究……这确实是一种平衡下的产物，既利用他，又控制他。
“洛星雨呢？她也会被这样对待吗？”
“轮回圣殿的情况更复杂。”凯拉导师摇头，“她身份特殊，涉及古老的‘轮回圣女’传承与诅咒，轮回圣殿内部对她的处置有绝对话语权。目前来看，他们似乎倾向于全力救治她，并引导她掌控自身力量。但具体如何，外界难以插手。不过，鉴于你们在菲尼克斯观测站的‘共同发现’和表现出的特殊联系，贤者议会已与轮回圣殿达成协议，在相关研究上会有一定程度的合作。”
也就是说，他和洛星雨，在某种程度上被“绑定”研究了。
“我明白了。”沈星辞低声道，“我会配合。”
“好好恢复。”凯拉导师起身，“接下来一周，你留在这里接受治疗和观察。一周后，如果恢复情况达标，你将转入贤者议会下属的‘静谧之庭’研究所，开始合作研究。‘星火计划’的后续特训也会根据你们的情况进行调整，可能会融入部分研究任务。”
她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道：“沈星辞，记住，力量本身没有对错，关键在于掌控它的意志和用它来做什么。圣殿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想利用你，有人想控制你，也有人……可能真心希望你能找到出路。保护好自己，也……不要辜负那些为你付出代价的人。”
说完，她离开了病房。
沈星辞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凯拉导师最后的话意味深长。不要辜负……指的是洛星雨吗？
他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悲悯的面容，以及洛星雨燃烧幽蓝火焰、发丝灰白的决绝身影。还有灰袍人关于“种子”和“起源”的言论，菲尼克斯遗骸手中的晶体，智能投影提到的“平衡之核”……
无数线索碎片在脑海中碰撞，却暂时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和洛星雨卷入的，是一个远比圣殿联邦与魔族战争更加古老、更加宏大的漩涡。
“必须尽快恢复，必须变强，必须……掌握主动权。”沈星辞在心中默念。
接下来的几天，他积极配合治疗。圣殿提供的医疗资源堪称顶级，各种高效修复药剂、灵魂温养仪、能量引导阵法轮番上阵。他的身体损伤以惊人的速度愈合，星辰原能逐渐恢复活跃，《星墟净化诀》的净化脉络也重新焕发生机。
但灵魂层面的创伤恢复较慢，那些破碎的记忆画面依旧不时闪现，带来困扰。不过，他也发现，在静心凝神时，若能主动去“梳理”而非抗拒那些画面碎片，头痛和眩晕感会减轻，甚至能从一些碎片中捕捉到零星的信息——关于某种能量回路的构建，关于不同法则力量间的微妙平衡点，关于“轮回”与“时间”的某种模糊感知……
这或许，也是强行引动古老力量的“副作用”之一？带来了负担，也带来了一些潜在的知识碎片？
七天后，经过贤者议会研究团队的最终评估，沈星辞获准出院，被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悬浮车，秘密送往位于中央圣殿星域某处隐秘行星的“静谧之庭”研究所。
与此同时，在刺客圣殿最深处、被重重结界保护的轮回密室中。
洛星雨依旧静静地躺在由无数柔和光芒交织而成的治疗法阵中心，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但她那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在她意识的最深处，那片由无尽轮回记忆碎片构成的混沌之海中，一点清冷的、幽蓝色的光芒，如同穿越了亘古黑暗的星辰，缓缓亮起。
一个仿佛来自无数岁月之前、却又与她自身灵魂完全共鸣的、轻柔而悲伤的呢喃，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命运的纺线……再次交织……这一次……能打破……轮回的闭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