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烬原本就没打算在这种时候伤害自己的买主。
就像温衍所说,他只是想试探而已。
虽然选择的方式比较疯狂,却也是最直接了当的。
裴烬以为自己至少得为这次试探付出点什么代价。
出乎意料的是,温衍并没有进一步去追究裴烬这次险些抹了他脖子的行为。
在听到裴烬真心实意的道歉后,温衍什么话也没说。
他只是朝裴烬摆摆手,抬起下颌朝角落里的轮椅点了点:“去把轮椅推过来。”
裴烬的视线落在温衍的白色衬衣上。
经历刚刚那一遭,水杯中大半的温水都倒在了温衍身上,湿透了衬衣下摆和长裤胯部的位置。
裴烬静默了几秒,随即撑着沙发站起了身。
“我带您去换衣服。”
他俯身准备将温衍打横抱起,却被温衍按住了小臂。
“我自己能换。”温衍向后昂了些许,拍开裴烬伸到跟前的手:“我是腿残疾,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可裴烬没有听。
他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在温衍话音落下时便再次伸手探了过去,径直将温衍抱了起来。
温衍有些讶异地扬起了眉梢。
“你总不能是想用这种方式表忠心吧?”温衍失笑,“你还不如现在提枪去楼下把厉榭杀了更直接。”
裴烬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也可以这样做。”
他一边往书房门口走,一边平静地回应:“只要您想。”
温衍哼笑了两声。
见裴烬打定主意要抱他回卧室,温衍也心安理得地躺在裴烬的臂弯里,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抚上那块编码牌。
裴烬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
他垂眸瞥了一眼,嗓音压低:“请您小心点,如果这时候不小心引出电流,我可能会把您丢出去。”
话音刚落,脊背便立即传来熟悉的刺痛感。
细密的疼痛,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裴烬拧起眉,即将踏出书房的脚步顿住,又重新垂眸对上温衍似笑非笑的视线。
“对不起。”裴烬非常识时务地认错道歉,“是我说错话。”
温衍的眉眼间显出几分笑意。
他侧眸扫了一眼躲在不远处正偷摸看过来的几名佣人,重新看向裴烬的视线意味深长:“叫大点声。”
裴烬神情一怔:“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明显抬高一档的电流滋溜滋溜从脊背窜出,猝不及防的裴烬倒吸了一口气,手一颤险些就真要将怀里的温衍抛出去。
他向后踉跄了两步,脊背倚着门框,目光沉沉地看向怀里满脸写着不怀好意的温衍。
“我不会放你走的。”
眼神交流间,温衍已然抬手抚上裴烬的脸颊,嗓音压出悲伤的语调:“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是我买下来的,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轻软虚弱的声音在三楼清晰地响起,裴烬一张脸几乎要绷成硬铁。
他不着痕迹地冷睇了一眼不远处面露讶异望向这边的人,忍了又忍,才从喉间压出一句“我知错了”。
听上去咬牙切齿的,颇有被强迫不乐意的味道。
音量不算大,但在过分安静的三楼,恰恰好能被旁观者们听个分明。
让裴烬头皮发麻的电流在这时总算消失无踪。
裴烬沉沉地喘了口气。
他抱着温衍重新迈步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自始至终,裴烬都将他稳稳地托在臂弯中,半点挪动都没有。
温衍垂下眼眸,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进入卧室后,裴烬动作轻缓地放下温衍,让他安稳落座在床边。
他站在温衍跟前,面无表情沉默了几秒后,叹了口气。
“少爷。”裴烬的眉宇拧出无可奈何的神态,“您随地大小演,万一我真没稳住伤了您怎么办?”
“从阎场杀出血路活下来的,不能这点忍耐力都没有。”温衍朝他笑,“这点档位的电流伤不到你。”
裴烬沉默。
比起他在书房攻击温衍时承受的那一档,刚刚这一下属实称得上温柔了数百倍。
他又叹了口气。
没有再反驳什么,裴烬环视了卧室一圈,径直朝衣柜的方向走去。
温衍就坐在床边盯着他。
裴烬随手挑了一套纯黑色的衬衣长裤,转过身时便对上了温衍的视线。
温衍只是对着他浅浅勾起唇笑,裴烬刚迈开的步子立即停住。
“不喜欢?”
他眉梢微挑,低眸瞥了一眼手里的质地上乘的衣裤。
温衍慢腾腾挪到床头的位置,半倚着床头看向裴烬:“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穿黑色的衣服?”
那您买来放衣柜里干什么?
裴烬顿了顿,勉强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反问。
他脚步一转又回到衣柜跟前,重新挑了一套浅色系的。
等在温衍跟前站定,双手递出衣裤时,温衍却完全没有要接手的意思。
他依旧维持着舒服倚靠的姿势,掀起眼皮对上裴烬询问的视线:“你不是要表忠心?”
温衍朝裴烬伸出手,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你来。”
裴烬神情微怔。
他的视线落在了温衍被水打湿后欲透不透的衬衣下摆,没有犹疑太久,低低地应了声“好”。
随即,裴烬便在床头的位置半跪下去。
在温衍的注视下,裴烬神情平静地伸手去解衬衣纽扣。
如白瓷般的肩膀渐渐显露在眼底时,裴烬不动声色地滚动喉结。
这是他生平头一遭以下位者的身份,半跪着帮人换衣服。
但心头谈不上屈辱或难堪,反而充盈着复杂的紧张微妙感。
裴烬甚至已经清晰感觉到自己正在控制不住加速的心跳。
他沉沉地呼吸着,视线已然垂落下去,竭力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平静些。
但发红的耳朵落入温衍的视线里,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害羞?”
没料到裴烬会有这样的反应,温衍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被脱衣服的还没说什么,你倒是不好意思上了?”
裴烬被温衍不客气的话哽住。
他绷起一张脸,一声也不吭,在他准备为温衍换上干净的衬衣时,温衍又抬手制止了他。
对上裴烬看过来的视线,温衍笑了笑:“有帮人洗过澡吗?”
裴烬呼吸都滞住了。
几分钟后,裴烬抱着温衍出现在浴室里。
温热的水流缓缓流动着,温衍就坐在浴池中。
裴烬卷起衣袖,侧身坐在浴池台上帮温衍擦背,动作略显生疏笨拙。
他极快地调整好心态,脸上再不见半分别扭的情绪。
浴室里一时之间只有哗啦啦的流水声。
“买下你那晚,我就问过你会不会照顾人。”
温衍的声音轻飘飘地在浴室里响起,掩在持续不断的水声中,听上去飘渺得如同幻觉般。
裴烬原本正垂着眼眸专注地观察着温衍伤痕遍布的脊背。
横七竖八的,大部分已经淡的只剩下浅浅的粉色痕迹。
只有一条从右肩斜跨到左侧蝴蝶骨位置的伤痕格外显眼。
听见温衍闲聊似的开口,他勉强分出大半的注意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是……那个时候,我以为您说的‘照顾’,只是像平时那样协助您出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以为您不会放心让我这样近身照顾您。”
温衍闷闷笑了两声。
“我需要担心什么?”
他半阖着眼,神情难得看上去懒洋洋的:“挑这种时候对我下手是最愚蠢的决定。”
裴烬没有否认。
他的视线停留在温衍背部那条过于刺眼的伤疤,静默了几秒后还是开了口:“您背上的伤看起来是很久前的。”
裴烬问的委婉,温衍闻言神情微怔,安静了几秒后轻轻“嗯”了一声。
“是15岁时发生的意外,留了一身的伤,废了腿。”
也没了母亲,丢了尊严,连身体也跟着垮了。
温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15岁,他还是年轻气盛的温衍。
眨眼间失去了母亲,变成了没用的残疾,连自己下床洗漱沐浴都做不好。
雪上加霜的是,当时整个厉家都在某些人的授意下刻意为难他。
“不小心”推翻轮椅、“没注意”到狼狈跌倒在地上的他、“没控制好力道”将他反复按进盛满水的浴缸里……
不甚愉快的记忆反反复复在脑海里浮现,温衍敛下眉眼,神情泛起细微的冷意。
裴烬显然察觉到了温衍的情绪变化。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视线依旧定在那条碍眼的伤疤上,再开口却是突兀地跳转了话题——
“我不怕死,也没有软肋。”
温衍顿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裴烬是在回答他书房里的问题。
他懒洋洋地哼笑:“之前不是还说你不想死吗?”
“不想死跟不怕死,并不矛盾。”
一边应着,裴烬一边从浴池边上站了起来,俯身探进浴池里,将湿漉漉的温衍抱了起来。
直到为温衍换上舒适的浴袍,将人抱回卧室的床上后,他才低低淡淡地又接了一句:“除了你手上的编码牌外,阎场那边也有能控制我的备份。一旦您出了事,阎场会让我生不如死。”
他在温衍跟前屈膝半跪下去,视线落在温衍手腕处晃晃悠悠的编码牌,神情坦然认真:“所以,您可以放心使用我这把刀,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绝不会背叛您。”
温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为什么要特意跟我说这些?”
他的神情因为方才不愉快的回忆而变得有些冷漠。
裴烬浅浅地勾起唇角。
“只是告诉您,我能不能好好活着全在您的一念之间。所以,您可以试着相信我。”
“我帮您毁了厉家,您帮我重获自由。”
“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