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温衍没有出声反驳。
他将对话的场地尽数交给了裴烬。
耳边传来温衍的嗤笑声,裴烬沉默地垂下眉眼,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处。
袖子随意地卷到小臂,黑色手镯静静地圈着他的手腕,那个熟悉的“衍”字吊坠落入眼帘。
裴邵一直都在仔细观察着裴烬的神态变化。
见他不吭声,裴邵心脏一紧,犹疑了几秒后又开口道:“小烬……”
“大哥。”裴烬却在这时出声打断了裴邵的话。
他重新抬眸看向裴邵,眉眼毫无波澜,语气平静:“你实话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发觉裴涟漪跟我的关系不对劲。”
裴邵眉宇间紧绷的情绪隐隐有了波动。
“少爷。”
一旁的周势适时地出声,似是提醒般凑到裴邵耳边压低声音唤道。
温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坐在轮椅上慢腾腾地换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单手支在轮椅扶手并撑着侧脸,视线在三人之间不停游移着,眉眼间添了许多兴致勃勃的欢愉情绪来。
裴邵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戒指,好一会没有吭声。
裴烬也不催促,就这样神情平静地注视着裴邵,不见半点急躁。
半晌后,裴邵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率先回答裴烬的问题,反而是转眸看向身旁的周势。
“周势。”他的声音淡淡的,分辨不出什么情绪来,“你先出去等着。”
周势骤然拧起眉。
“少爷?”他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来,还想试图劝阻,下一秒便迎上了裴邵骤然凌厉的视线。
“我再说最后一次。”裴邵的语气冷了下去,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出去等着。”
周势的话语骤然堵在喉咙口。
他沉默了几秒,随即脸上又露出那抹熟悉的得体的微笑来。
“好的,家主。”他垂下眼帘,朝着裴邵微微俯身,“周势在外面等您。”
说罢,也不等裴邵回应,周势直起身便转了步子朝包厢门口走去。
等到包厢门重新阖上时,裴邵才捏了捏鼻梁,重新看向裴烬。
“小烬。”他的神情变得严肃,“其实从你还没正式回裴家前,我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了。”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你12岁还是13岁的时候,我有一次发了高烧,被一堆人盯着在房间里休息。然后我趁着母亲不注意偷溜出去见你。”
裴邵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像是陷入了回忆般,眉眼间渐渐带上些许怀念:“那会,我才跑到郊外你住的那栋别墅,刚见到你就被母亲的人抓住了。”
裴烬低低地“嗯”了一声:“是,你那时还抓着我的手哭闹着不愿意走,质问裴涟漪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回家住。”
裴邵笑了笑。
“也就是那次开始,我察觉到不对劲。”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他的声音里隐隐多了几分沉痛。
他那时因为高烧被关在房间正在闹脾气,被母亲抓走时压抑的情绪骤然爆发,第一次失控地抓着自己弟弟的手哭闹着不愿意走。
但谁也不知道,就是在那场拉扯间,他无意间瞥见了……裴烬掩在衣服下,一条条青紫交加的鞭痕。
那个画面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为梗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裴烬没有吭声。
他的视线依旧垂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神情淡淡的,没有因为这些回忆掀起什么波澜。
但裴邵却像是打开话匣子般,有了回忆往昔的浓烈兴致。
他喝了口温茶,似是在记忆里搜刮了片刻,又轻轻叹着气转到另一件事上:“真正让我对母亲产生怀疑的,还是你正式回裴家后那一年,就是那次,我们一起出去办事,我被仇家捅伤了。”
“等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你跪在后花园,我房间窗户正对着的地方,从我被带回来后,一直跪到我醒来。在得知是母亲下令让你受罚后,我还为了你跟母亲大吵了一架。”
他顿了顿,视线从虚空中转向裴烬,语气微妙:“那一次,我至今都觉得你是故意的。”
裴烬自然知道裴邵在说什么。
“是故意的。”他没有否认,很是坦诚地轻轻颔首,“裴涟漪当时的命令是让我回自己房间跪着反省,是我趁着裴涟漪出门善后无暇顾及,擅自跑到你一眼看得见的地方跪着。”
“为什么?”裴邵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是为了让我跟母亲吵架,还是为了让我看清母亲对两个儿子的区别对待?”
裴烬默了默。
半晌后,他又轻缓地摇头。
“都不是。”他的手指抚上那个“衍”字吊坠,语气里染上几分自嘲的笑,“那个时候,我是想向你求救。”
事实上,不止那一次。
在裴家那几年,他许多次尝试向裴邵求救,试图通过裴涟漪最爱的儿子的抗争,来减缓裴涟漪对自己身心的伤害。
直到在离开裴家前一晚被裴邵拿着枪顶在脑袋上时,他才知道自己这些想法荒谬得可笑。
许是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裴邵整个人都怔住了。
裴烬朝裴邵浅浅地勾起唇。
“那一次,你跟裴涟漪吵完架后,将我安排进你房间盯了好几天。但裴涟漪不断强调自己只是气昏了头,并当着你的面跟我道歉后,你便不再坚持。”他轻缓地笑了两声,“之后,我被裴涟漪打了一顿,关禁闭七天,随后便被安排去郊区替你处理事情。”
视线里映着裴邵震惊的神情,被沉痛回忆包裹的裴烬也没了隐瞒的心情:“你偷跑到郊外找我那一次,等你回去后,裴涟漪怪我在发现你时没有立即要求你回家,谴责我不该迎上去,也给了我一顿家法。”
说着,裴烬垂下了眼帘。
“我是作为你的垫脚石出生的。”
他嗓音依旧淡淡的:“大哥,你在主家是顶着一切光环和优待成长的,我不一样,我是在裴涟漪几近虐待的教育中活下来的。”
裴邵已经连呼吸都放缓了。
他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亲弟弟,艰难地消化着接收到的每一句讯息。
温衍在这时不紧不慢地插了句话:“听说过豪门秘事中的‘至亲血斗’吗?”
裴邵木着脸转过视线看向温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