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无名和卢凌风走进牢房时,独孤遐叔正趴在床上睡得沉,身上、头上扎满了银针,像只被钉住的蝴蝶。
而武清平则是趴在桌子旁边,正沉沉睡着。
费鸡师正小心翼翼地取针,见二人进来,低声道:“你们尽管说话,吵不醒他。”
卢凌风瞪了独孤遐叔一眼,又不是来看他的,谁关心他了。
武清平打着哈欠悠悠转醒,一转头就看到了卢凌风:“你怎么在这!不是说了叫你在家好好养伤。”
苏无名忙打圆场:“卢凌风已然痊愈,而且他是放心不下你,才非要来的。”
“好吧……”
不多时,黄班头匆匆来报,说独孤遐叔在南州的远方亲戚都称,他少时从没得过癔症,为人和善、爱笑,更没听说过他有睡不好觉这个毛病。
更让人意外的是,独孤遐叔这一觉竟睡了十二个时辰,醒来后不仅推翻了先前的供词,还一口咬定轻红是刘有求杀的,自己是冤枉的。
“他定是不敢信轻红已死,更不承认自己杀了人。”苏无名早有预料,转头看向武清平:“师侄,你去请喜君小姐,叫她带上薛环一起来狱中,让独孤遐叔把梦中或现实的经历都说出来,再画下来,帮他分清虚实。”
武清平点头,随后就去请裴喜君。
狱中,薛环在桌上铺好纸,裴喜君坐在独对面,温声道:“你若想洗清罪名,就把真相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明白吗?”
独孤遐叔瞥了她一眼,却皱起眉:“你怎么是个女子?多不方便——”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裴喜君语气坚定,“武将军就不是女子了吗?况且我是苏司马的义妹,他可是狄公弟子。狄公之名天下传颂,就是因为不冤枉好人、不放过坏人,苏司马才得他真传,你该信他。”
随着时间流逝,桌上叠放着十多幅长卷,苏无名抽出其中一张:“喜君,这些画当中,最怪异的应该是这幅,师侄,卢凌风,你们来看。”
卢凌风低下头观看:“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是在一张长画卷上记录的几个场面,裴喜君指着第一幅场面:“这是刘有求和轻红在独孤家幽会。”
裴喜君指着第二幅场面:“这是独孤遐叔找刘有求理论。”
裴喜君指着第三幅场面:“这是轻红要挟刘有求带她远走高飞,不然就把两个人的奸情捅给独孤遐叔。”
裴喜君指着第四幅场面:”这是刘有求恼羞成怒,举菜刀杀了轻红。”
苏无名陷入迷思:“这是他的梦境?”
裴喜君说:“不,独孤遐叔说,这不是在梦中,也不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幅画面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我便画了下来。”
卢凌风说:“杀害轻红的是刘有求?根本没有证据支持这一假设。老费治好了他的梦魇症,现在他又出现了幻觉,这独孤遐叔是在拿我们开玩笑吗?”
苏无名说:“南州这雨,本来就令人神思杳杳,产生幻觉也不奇怪。来南州这些日子,你们几个就没有产生过幻觉吗?”
裴喜君答:“我幻游过石桥山。”
卢凌风答:“我幻想回到了长安。”
武清平答:“我幻想成了女……”
卢凌风手动闭麦,一瞬间捂住了武清平的嘴,将人紧固住,让她的女帝梦硬生生咽了回去。
裴喜君问:“我的这些画是不是对破案没有任何用?”
苏无名答:“不,很有用,这些奇怪的画证实了鸡师的推断,独孤遐叔的精神状况有问题,而起因,恐怕是被人暗算。”
三人来到牢房,与独孤遐叔面对面。
独孤遐叔低下头,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他说起两个月前的一个雨天:轻红去文庙给他送换洗衣服,却在树下避雨时遇上了刘有求;刘有求殷勤地为轻红撑伞,两人挨得极近,他远远地看见二人的背影,心就像被揪紧了;他追到文庙东堂,从门缝里看见轻红帮刘有求擦淋湿的胳膊,又听见刘有求说“轻红……好香”,气得扔了蜡烛,冲进雨里。
“若不是下雨,轻红就不会被浇在树下,刘有求也没机会与她接触!”独孤遐叔越说越激动,双手握拳,“从那以后,我见了卖伞的就全买下来,一把把踩折!”
苏无名和卢凌风在一旁听着,相视无言。
等独孤遐叔说到后来怀疑刘有求在自己的茶里下药,他又设计让刘有求去家里取《明文选》,自己偷偷回家查看时。
卢凌风忍不住问:“你就这么想证实他们有奸情?”
“我控制不住自己……”独孤遐叔声音发颤,“甚至心里有种隐秘的期待,期待他们真的有事,那样……我心里能好受些。”
可他回到家后,却只看见刘有求在书架前装模作样地找书,轻红在一旁冷嘲热讽。他气得抓起石头,却终究没扔出去,然后失魂落魄地回了文庙。
再后来,他质问刘有求,两人险些动手。刘有求被吓坏,竟真的去找了轻红。
在独孤遐叔的臆想里,刘有求定是因劝轻红与其私奔被拒,才杀了她。
“你这话毫无证据!”卢凌风听得不耐烦,“费鸡师治好了你的梦魇症,你又开始说胡话,拿我们当傻子耍!”
“我说的是真的!”独孤遐叔急得拍床,“我没撒谎!”
苏无名见状,示意卢凌风稍安毋躁,又问了独孤遐叔几句。可独孤遐叔的话越来越混乱,他甚至捂着头喊疼。
费鸡师连忙上前拦住:“别问了!他虽睡足了,却经不住长时间的紧张,得先歇着!
三人只好起身离开,刚走到过道里,卢凌风就沉声道:“他说的话真伪难辨,我去文庙找吉祥问问。”
“我也去我也去~”
武清平跟着卢凌风来到了庙子,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二人披着蓑衣走进文庙院子,卢凌风喊了声“吉祥老兄”,西堂里却没动静,只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警觉地推开门,竟看见冬郎怀里抱着一只死山鸡僵在原地,脸涨得通红。
“偷鸡?”卢凌风挑眉。
“你怎么又偷啊!”武清平恨铁不成钢
冬郎支支吾吾道:“我……我饿了,吉祥每次打山鸡都不带我,我跟过一次,见他抬手一指,山鸡就束手就擒,我学不会。”
卢凌风接过那只死山鸡,见它羽毛鲜亮,身上竟无半点刀伤,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武清平也拿过鸡细细查看,也感觉到了奇怪之处。
恰在此时,吉祥披着蓑衣拎着包袱回来,见卢凌风站在堂中,先是一愣,随即抱拳道:“见过上官。”
“吉祥老兄这是要去哪儿?”卢凌风目光落在他的包袱上。
“南州冬寒阴冷,去做两件御寒的衣服。”吉祥笑得温和,“上官今日来,是有何吩咐?”
“想问你那日下雨轻红来文庙的事。”卢凌风盯着他的眼睛,“独孤遐叔说,他看见你在窗前望着他,还关了窗,以便他能去东堂偷看。”
吉祥脸色骤变,愣了半晌才苦笑道:“他这不是撒谎,是记错了。那日不是他看见轻红和刘有求暧昧,是轻红发现了他和刘有求的……畸情!”
卢凌风猛地攥紧了拳,转身就往狱中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