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阳公廨的房间里,苏无名猛地睁开眼,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枕巾。他喘着粗气,刚想平复心绪,却被近在咫尺的面孔吓得一怔。
樱桃正坐在床边,眼神里满是担忧。
“十天了,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你怎么还在做噩梦?”樱桃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怪,“都怪你逞强,醒过来就去审案子,二次毒发险些要命,还抢了人家卢大将军的风头,清平都没舍得抢呢。”
“我没有。”苏无名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倒是你如何了……都怪我,明知会有危险,可是我实在舍不得你……不想你离开,早知如此凶险,还不如……”
“难不成你还想赶我走?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别想甩开我!死都别想!”
武清平默默收回脑袋,打算闪人,来的不是时候。
“你回来!我刚才梦见了独孤件作,我要再去一趟明器店,帮他找些东西。”苏无名叫住武清平,岔开话题,转身就要往外走。
“师叔,卢凌风已经找到了,你就不用担心了,别岔开话题!”
苏无名暗骂,这个卢凌风,这个时候机灵个什么劲儿!
他哪里知道,几日前卢凌风便带着独孤遐叔去了灵渡明器店。
当时,卢凌风蹲在桌下,指尖拂过一个古朴的八卦机关,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触发机关。虽没见桌面有动静,可他蹿上桌子时发现房梁朝上的部位有个微小的暗格。
里面藏着五块银铤,还有一封写着“独孤羊放妻春条书”的信。
此刻,独孤羊家院里,春条望着桌上的银铤,眉头紧锁:“只有这些?”
“一共六块,独孤羊给了春山一块,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独孤遐叔解释道,见春条神色不对,他又补充道:“你是想问……有没有别的东西?”
“哪怕一句话也好。”春条的声音带着哽咽。
独孤遐叔看向一旁的卢凌风,眼神里满是为难。
春条察言观色,连忙追问:“看来是有?”
“卢某以为,你全当没有也罢。”卢凌风避开她的目光。
“不!不管是什么,我都要看!”春条的态度异常坚决。
卢凌风无奈,用眼神示意武清平。
武清平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给她。
春条接过,看清信封上的字,身子晃了晃:“放妻书……”
她愣了半晌,在独孤遐叔的担忧目光中,还是拆开了信封。
“盖闻一日夫妻,有百日恩情。独孤何人,竟遇娘子……”
春条的声音渐渐带上哭腔,信里的每一句话,都像独孤羊在她耳边低语:
“盖闻一日夫妻,有百日恩情。独孤何人,竟遇娘子。一舟共渡,须十年修德;同床邀梦,则是三世之缘。独孤与娘子,本欲花下携手,共视炊烟,造伉俪之深情,呈他人之艳羡。然,独孤生于仵作之家,向为世人所轻;又无通达性情,难令娘子欢颜。虽有雕虫小技,造泥俑以营生,挡盗贼于墓穴,亦不为世人所重。悠悠七载间隙既生,怨愤难平,已为深谷。独孤内欲改性情,然朝夕难至;独孤外欲弃件作,怎奈年久生情。独孤苍苍,而娘子青青。若以此拖,竟困娘子,独孤不为。今放春条,欢喜各生,伏愿娘子,觅得良家,对镜展眉,育女生儿,六亲皆欢,独孤无憾。为留后凭,雍州拾阳县独孤羊谨立。”
哭着哭着,春条突然笑了:“好你个独孤羊,这哪里是放妻书,满纸都是不舍!”她擦了擦眼泪,转身对众人说:“今有大事,还请各位见证!”
不多时,曹惠穿着件作的衣裳坐在院落正中的椅子上。
春条端端正正地跪在她面前,院子里的苏无名、卢凌风、武清平等人都静静看着。
“下跪者何人?”曹惠的声音洪亮。
“独孤羊之妻春条。”
“你可是自愿成为一名仵作?”
“自愿。”
“一日仵作,终生仵作,春条无悔?”
“无悔。”
曹惠欣慰地点头。
一旁的费鸡师突然上前:“春条行拜师礼,叩首!”
春条认真磕头,待她要起身时,曹惠伸手将她扶起。
“恭喜件作之家后继有人。”苏无名率先抱拳道贺。
其他人也跟着道贺,曹惠与春条对视一笑,眼底满是欣慰。
夜色渐深,客栈里,月光格外清亮。
武清平半倚靠在窗边赏着月,明显兴致不高。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另一边,苏无名还在同卢凌风商量月俸一事。
卢凌风负手而立:“私人主簿,用不上什么力气活,月俸就给你我的十分之一。”
“这也太少了!”苏无名急了,“你随我南下时,我可是……”
“你给过我月俸吗?不都给你师侄了!我一分都没落到!还竟出力了!”卢凌风打断他,随即转身就走:“对!你提醒我了!我也不能给你!我得给樱桃!”
“卢凌风,月俸再谈谈啊!就算给樱桃,你也多给点啊!”苏无名连忙追上去,夜色里传来两人的争执声。
樱桃与裴喜君听了个真切,都忍不住偷笑。
次日清晨,拾阳城门口,老周等衙役帮着牵马,独孤遐叔和徐县丞送众人出城。
“那独孤信煤精多面印的谜团,就交给独孤县令了。”苏无名说。
独孤遐叔点头应下,刚要道别,马槐抱着两个大袋子跑来:“带上我做的胡饼,路上充饥!”
他对着卢凌风深深一揖,“您还我清白,是我的恩公!”
武清平悠悠看向那胡饼,突然想起了前天被扣嗓子。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位留步吧。”苏无名拱手。
独孤遐叔抬手,一一看过几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独孤以王子安诗句,送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