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的通道比主腔体更加狭窄、崎岖。肉壁不再是平滑的蠕动,而是布满了瘤状凸起和深深的皱褶,仿佛巨兽病变的肠道。光线几乎无法穿透这厚重的生物组织,车队只能依靠车灯和少数照明异能者勉强看清前方几米。空气变得更加污浊,孢子雾气虽然稀薄了些,但另一种类似生物体发酵的酸腐气味弥漫开来,刺激着鼻腔和喉咙。
车辆颠簸得厉害,不时有粘稠的、带有腐蚀性的分泌物从上方滴落,在车顶和装甲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压抑、未知、以及刚刚内讧带来的沉重气氛,如同实质的淤泥,拖拽着每一个人的脚步。
苏景辰小队的装甲车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徐泽禹依旧昏迷不醒,被谢蔚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临时铺设的软垫上。谢蔚半跪在他身边,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守护石像,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紧抿到发白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握枪十几年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连给徐泽禹擦去额角冷汗的动作都显得僵硬而笨拙。
秦北潇守在车舱连接处,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拳头紧握,刚才的暴怒并未完全平息,反而转化为一种更深的、压抑的戾气,目光不时扫过车外其他队伍的阴影,满是警惕和不信任。杰则替代了之前徐泽禹的部分职责,利用速度在车队前后快速穿梭,传递简短的侦察信息,但他的眉头也始终紧锁,速度带来的优势在这种环境下被严重削弱,每一次移动都需格外小心。
苏景辰站在车舱前方,雷系异能的微光在他指尖无声流转,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他的精神力并非异能,而是重生者特有的敏锐高度集中,感知着周围环境的能量流动,同时也分出一缕心神,密切关注着车内昏迷的徐泽禹。
他能感觉到,徐泽禹的精神力如同干涸的河床,正在缓慢地流失最后一丝活性。精神力彻底枯竭的后果不堪设想,轻则永久损伤变成痴呆,重则脑死亡。空间戒指里倒是有几枚之前积攒的、适合精神系异能者吸收的高品质晶核,但此刻众目睽睽之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车队在狭窄的通道中艰难跋涉了大约二十分钟,前方依旧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出口的迹象,反而周围的肉壁开始出现不规律的痉挛,仿佛整个巢穴正在经历某种“消化不适”。
突然,车辆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前面没路了!”频道里传来前方车辆驾驶员的惊呼,“肉壁完全闭合了!像是……一扇门?”
苏景辰心中一沉。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气息越发微弱的徐泽禹,知道不能再等了。
“杰。”苏景辰低声唤道。
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无声地点点头。
“我需要三秒钟,绝对隐蔽。”苏景辰的声音压得极低。
杰的目光迅速扫过车外。此刻其他队伍正因为前路被封而陷入小小的骚动,毒蝎的人在抱怨,“铁壁”和“风行者”的人在尝试用异能探测肉壁的厚度和强度,军方的李振国正在大声指挥调度。车辆的窗户都覆盖着防窥涂层,但前挡风玻璃是透明的。
“交给我。”杰言简意赅。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车内。
几乎在同一瞬间,车外传来几声短促的惊呼和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是杰用极快的速度和巧劲,“不小心”撞到了旁边“铁壁”小队一个正在车边抽烟的队员,烟头弹起,火星溅到了另一辆车的后视镜上,引起一阵小小的混乱和短暂的目光转移。
就是现在!
苏景辰左手手指上的古朴戒指微光一闪,一枚鸽子蛋大小、通体流转着澄澈天蓝色光华、内部仿佛有星云旋转的晶核出现在他掌心。晶核出现的刹那,车厢内仿佛被一股清凉、温润的精神力涟漪洗涤过,连浑浊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没有丝毫犹豫,苏景辰转身,将这枚珍贵的精神系专属高等晶核塞到谢蔚手中,快速低语:“握在他眉心,引导他吸收!快!不要让人看见!”
谢蔚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是绝境中看到希望的火花。他没有丝毫迟疑,用身体挡住可能从车后窗投来的视线,一手依旧紧紧握着徐泽禹的手,另一手颤抖着但这次是因为激动将那枚天蓝色晶核轻轻按在徐泽禹冰凉的额心。
晶核接触皮肤的瞬间,仿佛被激活了,柔和而纯净的蓝色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将徐泽禹苍白的脸庞映照得如同透明。光晕迅速渗入他的皮肤,沿着某种玄奥的路径向大脑汇聚。
谢蔚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徐泽禹那原本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精神力火苗,像是被注入了最纯粹的能量燃料,开始微弱但顽强地重新跳动、壮大。
苏景辰迅速关紧了车舱与驾驶室之间的隔断门,并示意秦北潇守好门口。他站在门边,耳朵听着外界的动静,掌心雷光隐隐,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这枚晶核是他们之前打丧尸时留下的存货之一,价值连城,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车外的骚动很快平息,杰也无声无息地回到了车内,对苏景辰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引起怀疑。
时间在寂静和紧张中缓缓流淌。车厢内,只有晶核散发的微光和徐泽禹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大约过了五分钟——这五分钟对谢蔚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徐泽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谢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又过了几秒,徐泽禹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眼神最初是涣散而茫然的,但很快,焦点凝聚,落在了近在咫尺、那双因为极度担忧和紧张而布满血丝、微微泛红的眼睛上。
是谢蔚。是他总是一脸冷硬、将所有情绪深埋心底的恋人。
徐泽禹的嘴唇干裂苍白,他尝试着动了动,喉咙里发出气音。然后,一个极其微弱、几乎看不出弧度的笑容,在他嘴角艰难地勾起。
“……吓到了?”他用气声问,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但那双重新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熟悉的、试图安抚对方的柔软,以及一点点……劫后余生的调皮。
这简单到极致的三个字,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谢蔚紧绷的心弦上。
所有的后怕、恐惧、自责、心疼……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谢蔚没有回答,他甚至说不出话。他只是猛地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刚刚苏醒、还虚弱不堪的徐泽禹紧紧地、用力地搂进怀里!他的手臂收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却又在最后关头控制住了力道,小心地避开了可能的不适。他的脸深深埋在徐泽禹的颈窝,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浸湿了对方的衣领。
这个拥抱,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战栗,和差点失去的恐惧。
徐泽禹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但更多的是一种让他安心的、近乎窒息般的温暖和力量。他愣了愣,随即放松下来,用恢复了一点力气的、同样冰凉的手,轻轻回抱住谢蔚剧烈颤抖的肩膀,手指笨拙地拍着,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大型猛兽。
“……我没事了,阿蔚。”他贴着谢蔚的耳朵,用更轻、但更清晰一点的声音说,“就是……头还有点疼,像被塞进搅拌机里转了几百圈……嗯,还有,你抱得太紧了,我要喘不过气了……”
谢蔚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稍微松开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放手。他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是未干的湿意和浓得化不开的情绪。他盯着徐泽禹看了好几秒,确认对方眼中确实有了神采,呼吸也变得有力,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开口:“……不许有下次。”
“下次还敢。”徐泽禹看着他,苍白的脸上笑容加深了些,带着一丝虚弱的狡黠,但眼神认真,“总不能看着大家被酸液浇透。”
谢蔚喉结滚动,最终只是更紧地握了握他的手,将那枚已经光芒黯淡大半、但仍在持续输出温和精神力的晶核更稳地按在他额心。“专心吸收,别说话。”他的声音恢复了部分冷静,但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时,苏景辰的声音隔着门板低声传来:“泽禹醒了?感觉如何?”
“阿辰……”徐泽禹想抬头,被谢蔚轻轻按住。
“我没事了,阿辰。”徐泽禹对着车门方向说道,声音虽然依旧虚弱,但比刚才有了中气,“精神力在恢复……。”
“人没事最重要。”苏景辰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抓紧时间恢复,我们被堵住了,可能需要你的能力找路。”
“明白。”徐泽禹闭上眼,开始专心引导晶核中纯净的精神力修补自己干涸的识海。
谢蔚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像是最忠诚的护卫,也为徐泽禹提供着物理上的支撑和温暖。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怀中人逐渐恢复的生机和温度,那颗在深渊边缘徘徊的心,终于一点点被拉回实地。
车舱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晶核微光和两人交融的呼吸声。秦北潇在门口咧了咧嘴,虽然眼圈也有点发红,但总算松了口气,低骂了一句:“这臭小子……” 杰也靠在墙边,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车外,其他队伍还在为被封死的“肉壁门”争吵、试探。他们并不知道,在这辆看似普通的装甲车内,刚刚完成了一场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无声救援,而他们这支“野队”的核心大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从崩溃边缘复苏。
裂隙之中,终究透进了一缕微光。而这缕光,或许将成为照亮前方绝境之路的关键。然而,堵在面前的生物壁垒,以及深藏在巢穴更深处、散发着“尖锐注视感”的未知存在,依旧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巨大的阴影。短暂的喘息之后,更加严峻的挑战,即将到来。
徐泽禹的苏醒和快速恢复,如同一剂强心针,稳住了苏景辰小队濒临失控的局面。天蓝色晶核的光芒在他眉心持续流转,如同清泉注入龟裂的土地,缓慢却坚定地修补着他受损的精神本源。谢蔚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用自己的体温和存在作为最坚实的后盾,同时也警惕地感知着车外的一切动静。
车外的喧嚣并未停歇。被肉壁彻底封死的“门”前,各小队吵作一团。
“用重火力炸开!这鬼东西再厚也是肉长的!”“铁壁”队长声音粗嘎,他的小队防御强但攻坚手段相对单一,此刻有些急躁。
“不行!爆炸可能引发整个通道塌陷,或者刺激到巢穴本体,引来更猛烈的攻击!”风行者队长反驳道,他更倾向于寻找薄弱点或控制机关。
毒蝎则阴阳怪气:“炸也不是,找也不是,难道就在这儿等死?某些人不是有精神系异能者吗?刚才晕了,现在也该醒了吧?赶紧让他看看这堵墙后面是什么啊!”
这话立刻引起了其他一些人的附和。徐泽禹之前的表现,尤其是最后那力挽狂澜的精神冲击,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他的价值——或者说,利用价值。
李振国眉头紧锁,他何尝不想尽快找到出路。但他也看到了徐泽禹昏迷被抱回车内的样子,知道精神力的透支非同小可。他走到苏景辰的车旁,敲了敲车窗。
苏景辰降下车窗,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苏队长,”李振国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徐泽禹同志情况怎么样?如果可能……我们需要他对前方这堵‘肉壁’进行探测,至少搞清楚厚度、结构,或者附近是否有控制节点。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法。”他的语气带着商榷,但也透露出身为指挥官的迫切。
苏景辰的目光扫过李振国身后那些隐隐投来期待或催促目光的其他队伍成员,然后收回视线,落在李振国脸上,声音同样低沉却斩钉截铁:“李队长,泽禹刚刚从精神力枯竭的边缘被拉回来,强行使用异能,尤其是进行深度探测,极有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损伤,甚至脑死亡。”
看到李队长没有表态!
苏景辰语气加重:“他不是工具,是我的兄弟,也是我们小队不可或缺的一员。他的健康和安全,优先级高于一切临时探测任务。”
李振国脸色微变,他听出了苏景辰话语中的决绝和保护意味。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大局为重”,比如“所有人的安危”,但看着苏景辰那双深邃冷静、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眼睛,这些话又咽了回去。他想起徐泽禹喷血倒下的那一幕,以及秦北潇暴怒的指责,心中也是一凛。的确,不能竭泽而渔。
“我理解。”李振国最终叹了口气,“但是苏队长,我们被困在这里,时间拖得越久,风险越大。这巢穴是活的,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知道。”苏景辰点头,“所以我们正在想办法。泽禹恢复一些后,或许能提供一些不需要深度探测的、基于现有能量读数的分析。但主动精神扫描,目前不可能。”
就在这时,车舱内传来徐泽禹虚弱但清晰的声音,透过未完全关闭的隔断门传来:“阿辰……我感觉好多了。……我可以试着做一次浅层能量感知,不深入,只捕捉表面最明显的波动……应该……问题不大。”
“不行!”谢蔚立刻低喝,抱着他的手臂收紧。
苏景辰也回头,沉声道:“泽禹,听我的,继续恢复。还没到你出手的时候。”
徐泽禹还想说什么,谢蔚已经低下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逞强。你才刚回来。” 那声音里带着后怕的余悸和不容置疑的关切。
徐泽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依旧泛红的眼眶,抿了抿嘴,最终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更专心地引导精神力。
苏景辰转回头,对李振国道:“李队长,你也听到了。我的队员需要时间。与其在这里干等或冒险强攻,不如让其他有探测能力的人先试试。‘风行者’队长,你们小队不是有个人能发出特殊声波进行探测吗?‘铁壁’队长,你们的土系异能者能不能感应一下肉壁与周围岩层的连接?”
被点名的两位队长脸色都有些不好看。风行者的声波探测在这样充满粘液和复杂生物结构的环境里效果大打折扣,而且有暴露风险;铁壁小队的土系异能在这里更是几乎无用武之地,因为周围全都是“织网者”分泌改造过的生物组织,与真正的土壤岩石相去甚远。
但苏景辰的话在情在理,他们无法反驳,更不可能再厚着脸皮去要求一个刚刚重伤苏醒的人立刻干活。
毒蝎却不管这些,嗤笑一声:“说到底还是藏私呗?怕自家宝贝累着?行啊,那就大家一块儿在这儿耗着,看谁先饿死或者被这肉墙消化掉!”
秦北潇猛地拉开车门,半个身子探出来,指着毒蝎的鼻子骂道:“你他妈再放一个屁试试? 藏私?我们兄弟拿命探路的时候你们在干嘛?他精神力耗尽吐血晕倒的时候你们又在干嘛?现在有脸说藏私?我告诉你,泽禹就是我们队的宝贝!怎么着?不服?不服你也找个这么厉害的宝贝出来啊!找不出来就给老子把嘴闭上!再逼逼赖赖,老子不介意先清理掉队伍里的垃圾,省得碍眼!”
秦北潇的嗓门极大,在封闭的通道里嗡嗡回响,骂得毒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手下的人想反驳,但看着秦北潇那杀气腾腾、肌肉贲张的样子,又想起他刚才差点打死人的凶狠,愣是没敢出声。
李振国头疼不已,厉声道:“都少说两句!现在是想办法的时候,不是吵架的时候!” 他看向苏景辰,“苏队长,徐泽禹同志大概需要多久才能进行安全的浅层感知?”
苏景辰估算了一下晶核的消耗速度和徐泽禹的恢复情况:“最少还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必须保证他的精神力稳定在安全阈值以上。”
二十分钟……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活体巢穴里,每一秒都可能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