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沿那块青砖还在往下沉。
严冰雪刚走,风宝跳上轮椅扶手,低头啄了啄尉迟逸风的袖口。
他没动,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三下,像是在数心跳。
“你听见了?”他低声问。
风宝咕噜一声,翅膀一抖,跃上廊柱,又跳到屋檐角,爪子勾住一片瓦,头朝西墙方向偏了偏。
尉迟逸风没再说话。
他把轮椅推到墙边,换上轻便手推式,轮子压过青砖,声音轻得像风吹纸片。
肩上的伤还在抽,一动就扯着筋,但他没停。
周岩带人封了东西角门,府里静得能听见瓦松动的轻响。
他绕过回廊死角,贴着墙根走,轮椅前轮压到一块松砖,微微下陷。
他停住,手摸过去,砖缝边缘有新刮的泥痕,湿的。
风宝从井台飞回,落在他肩头,爪子一紧,像是抓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里面有东西?”尉迟逸风低声道。
风宝不叫,只用喙轻轻碰了碰他耳垂,然后跳下,绕着井口走了一圈,突然一爪掀开井边一块半松的石板。
底下露出半截细绳,灰白色,手指粗细,一端埋在砖缝里,另一端顺着墙根,穿出土缝,直通墙外树影。
尉迟逸风盯着那绳,没动。
风宝展翅飞上井台,站在最高处,头仰着,眼睛盯着树梢。
他慢慢俯身,耳朵贴地,听井底动静。
空的,没人,但有风从底下往上吹,带着一股土腥味。
他抽出袖中匕首,撬开井沿另一块砖,果然又见绳结,系得极紧,打了三个死扣。
绳子每隔一段就绑了个小铃铛,铜的,指甲盖大小,漆黑无光。
他伸手碰了碰,铃铛没响。但绳子另一头,动了。
极轻的一拽,像是有人在墙外试线。
风宝猛地展翅,扑向树顶,翅膀扫过枝叶,没出声,也没啄,只是蹲在最高处,尾羽一抖,朝他点了三下头。
一个人,藏在树后,蹲着。
尉迟逸风收回手,慢慢退到屋檐阴影里,轮椅压过一串碎瓦,他没管。
风宝从树上飞回,爪子勾着一小截烧焦的竹帽,递到他掌心。
竹帽里卷着半张纸,焦了大半,只剩几个字:
“三更……西角门……信已收。”
字是火漆压的,歪斜,像是用烧红的铁戳上去的。
纸边卷曲发黑,还有余温。
他把纸片塞进袖中,没烧,也没揉。
风宝跳上轮椅扶手,爪子在地上划了两道,又指了指西角门方向。
尉迟逸风点头:“他们还在等回信。”
他没动轮椅,反而从药囊里摸出一撮灰粉,是严冰雪留下的“止尘散”,撒在绳子经过的砖缝上。
粉遇湿土会发黏,若有人再拉线,绳上必留痕迹。
风宝歪头看他,忽然咕噜一声:“绳子换了。”
尉迟逸风抬眼。
刚才那根灰绳,现在变成了褐色,颜色更深,质地更粗,像是刚换上去的。
他伸手一摸,新绳上沾着露水,还有点湿泥,是从墙外带进来的。
“不是同一根。”他低声道,“他们在换线。”
风宝跳上墙头,爪子扒拉两下,从墙缝里抠出一小截断绳,递给他。
这截是灰的,断口整齐,像是被剪断的。
尉迟逸风捏着断绳,眯眼看向墙外树影。
刚才那人已经走了,但绳子换了,说明还有下一个。
他没追。追了就是打草惊蛇。
他把轮椅往后退了三尺,靠在廊柱后,从怀里摸出一块铜片——是严冰雪从瓦缝里捡到的那枚,刻着半个三角纹。
他把铜片放在绳子正上方,对光一照。
纹路对上了。绳结上的压痕,和铜片上的刻痕,是一把工具刻出来的。
“不是临时绑的。”他低声说,“是制式绳。”
风宝咕噜两声,跳上他膝盖,爪子点了点袖中纸片。
尉迟逸风没掏出来,只道:“三更,西角门。他们在等信。”
他抬头看天。月亮偏西,还有一刻就到三更。
他从轮椅暗格里取出一支短笛,是王府暗卫联络用的,吹不出声,只能震动。
他按了三下,笛身微颤,远处回廊角落,一盏灯笼灭了。
周岩收到了。
但他没让周岩动手。
现在抓人,只会断线。他要的是线头。
风宝忽然竖起尾羽,翅膀一收,蹲低了身子。
墙外,有东西在动。
不是人,是绳子。
那根褐色绳子,正被人从墙外轻轻拉动,一下,两下,三下。
是暗号。
尉迟逸风没动,手指却慢慢收紧,轮椅扶手发出轻微“咯”声。
风宝跳上他肩头,爪子勾住他衣领,头朝墙外偏。
他懂。
他在等下一个人。
一刻钟后,绳子又动了。
这次是往回收。
尉迟逸风推着轮椅,悄无声息绕到西角门后,风宝飞上屋顶,蹲在瓦脊上,一动不动。
门缝底下,泥土被翻新过,像是最近挖过坑。
他伸手一摸,土还松,底下有空腔。
他没撬。现在动,就暴露了。
他只把止尘散撒在门缝周围,又从药囊里取出一小包“夜萤粉”,洒在墙根。
这粉遇湿会微亮,若有人蹲伏,衣角蹭地,就会留下光痕。
然后他退回主院,命人熄了所有灯笼,只留一盏挂在东廊,故意亮着。
风宝飞回,落在他膝上,爪子点了点西角门方向,又啄了啄他袖口。
“你闻到了?”尉迟逸风问。
风宝咕噜一声,点头。
土腥味里,混着一点铁锈味。是血。
不是新鲜的,是干了的,但没擦净。
他记下了。
回到房里,他把铜片和烧焦纸片并排放桌上,又取出匕首,把绳子断口放在灯下细看。
绳纤维里,夹着一点黑灰,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他用银针挑了一点,放到舌尖。
苦的,带涩,还有点硫味。
不是普通火灰,是药灰。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严冰雪留下的药渣本,翻到“焚信粉”一页。
配方里,有硫、硝、槐花灰。
一模一样。
他合上本子,靠在椅上,闭眼。
他们在用特制药灰烧信,灰里带密码。
绳子是通道,铜片是信物,药灰是密文。
这不是一次行动,是长期联络。
他睁开眼,提笔在纸上写:“查府内所有地砖,尤其是西院到角门之间,凡有松动、换过、带泥痕者,全掀。”
写完,他把纸折好,塞进信筒,吹了声短笛。
远处,暗卫接令。
他没睡。
坐在轮椅上,手搭在扶手,眼睛盯着西墙。
风宝蹲在窗台上,头朝外,一动不动。
三更到了。
西角门方向,那盏亮着的灯笼,突然晃了一下。
不是风。
是有人从底下掀了门缝。
尉迟逸风站起身,轮椅往后一退,手按上剑柄。
风宝腾空而起,扑向西墙。
他推着轮椅,疾行而去。
轮子压过青砖,声音越来越轻。
离西角门还有十步,他停住。
地上,有一串湿脚印,从门缝延伸出来,往回廊拐角去。
脚印很轻,像是怕出声。
他顺着脚印走,走到拐角,突然蹲下。
墙根处,有一点微光。
是夜萤粉,沾在一双黑靴的后跟上。
他抬头。
回廊尽头,一道人影正蹲在柱后,手里拿着一支竹管,往绳子上绑。
风宝从屋顶俯冲而下,一爪拍在那人肩上。
人影猛地回头,手一扬,竹管飞出。
尉迟逸风推轮椅冲出,手一伸,接住了竹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