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逸风指尖微动,将袖中那枚拓有“承乾”令牌刻痕的薄纸又压紧了些。
纸角半露,一道极细的齿轮刻痕横贯其上,与银针尾部的“V”字如出一辙。
他立于宫门外石阶之下,玄色锦袍未沾尘,却似裹着千钧之势。
宫门开启的刹那,钟鸣三响。
他抬步而入,步伐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踏在百官目光交汇之处。
昔日避之不及的“病王”,今日竟敢主动列班,立于御前。
夺嫡皇子早已候在殿中,见其入内,唇角微扬,率先开口:“尉迟王爷近日养得不错,竟能起身入朝,实乃社稷之幸。”
语气温和,字字带刺,“只是不知,这冲喜得来的身子,可撑得住朝堂风波?”
百官默然。有人低头,有人冷笑,无人接话。
尉迟逸风不看那人,只向御座方向拱手:“臣尉迟逸风,参见陛下。”
皇帝未应,只抬了抬眼。
尉迟逸风这才缓缓抬头,目光扫过殿中诸臣,最终落回夺嫡皇子身上:“殿下所言‘冲喜’,倒提醒了臣。”
“喜事未办完,灾祸却已临头,南市三户人家高热暴毙,尸身青斑如墨,正是霉粮虫毒所致。而那霉粮,出自你掌管的三处军仓。”
他话音未落,身后侍从已捧上托盘,盘中置两物:一封医案,三袋粮样。
粮袋上黑斑斑驳,隐约可见虫卵附着。
“此为严医官亲笔所录,南市疫病与粮毒完全吻合。”
尉迟逸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军粮北调三次延误,非天时地利,乃人为截留。若非及时截查,这批毒粮早已入营,三万将士,皆成枯骨。”
殿中一片哗然。
礼部尚书出列,皱眉道:“证据虽在,然仅凭一医官之言,便指皇子贪墨,未免草率。”
“医官之言不足信?”尉迟逸风从袖中取出一张拓纸,展开于玉阶之上,“那这银针尾刻‘V’字,与粮袋封泥上暗记一致,又作何解?此为调粮令副印,唯有掌仓主官可印。殿下,可敢当众对验?”
夺嫡皇子脸色微变,却仍冷笑:“你一个久病之人,何时懂起仓政来了?莫不是有人在背后代笔?那严氏女流之辈,也配定罪皇子?”
“女流之辈?”尉迟逸风目光骤冷,“她救活濒死疫户十七人,查出虫毒来源,你却说她无权开口?那你掌盐铁三年,私调军粮、以次充好,又有何权?”
“放肆!”礼部老臣怒喝,“王子犯法尚不加刑,你竟敢直斥储君?”
尉迟逸风不退反进,一步踏上玉阶:“臣未言储君,只问军粮。若陛下不信,可召太医署当场验毒。若验出无误,还请殿下亲赴南市,向死者叩首谢罪。”
殿中死寂。
就在此时,殿外急步传来。一名太医署官员跪呈奏报:“启禀陛下,南市疫户血样已验,毒素与霉粮所含完全一致,确为同源。”
皇帝猛然拍案。
“啪”地一声,震得香炉轻颤。
“逸风查得不错!”他首次直呼其名,目光如炬,“来人,封锁三仓,彻查账册,所有经手之人,一律下狱候审!”
夺嫡皇子脸色铁青,还想开口,却被皇帝一眼逼退。
尉迟逸风垂手而立,神色未变,唯有袖中手指微微一松,那张拓纸终于收了回去。
收网了。
王府后院,梧桐树梢。
风宝立于枝头,羽毛尚未全复,却昂首挺胸,眼珠滴溜一转,忽然展翅,连鸣三声。
院中石桌旁,严冰雪正低头包扎左肩。
粗布刚缠上,血已渗出,她眉头未皱,只将布条系紧,抬眼望向树上。
“开始了?”
风宝点头,用喙指向宫城方向。
她立刻起身,走入密室暗格,取出一张拓图——正是《青囊残卷》中“地脉三眼”的副本。
她将其压于石砚之下,又取出一枚铜钱,置于图上三山交汇处。
“若他敢反扑,这图便是退路。”她低声自语,“但逸风今日,不会给他反扑的机会。”
她话音未落,风宝忽然低头,用喙啄下一片梧桐叶,叶面带露,它小心藏入翅下,随后跳下枝头,踱步至她脚边,仰头咕了一声。
她低头,见它眼神清明,竟似有深意。
“你也知道,今日不同?”她轻抚其羽,“好,等他回来,给你加一顿虫。”
风宝傲然抬头,仿佛受了大恩。
金殿之上,群臣退散。
尉迟逸风立于回廊尽头,玄袍垂地,身影笔直。
皇帝未召他入内,却派近侍送来一盏茶。
“陛下说,王爷今日之言,句句切中要害。”近侍低声道,“此茶,是御前亲沏。”
尉迟逸风接过,未饮,只道:“替臣谢恩。”
近侍退下。
他转身欲行,忽觉袖中微沉。取出一看,是那枚“承乾”令牌的拓纸。
纸面无损,可边缘却多了一道极细的划痕形如半枚齿轮,与银针尾刻痕恰好能拼合。
他眸光微闪,将纸重新收入袖中。
偏殿回廊,皇帝立于窗前,目送其背影远去。
“此子!”他低声对身旁内侍道,“比他父王当年更狠。”
内侍低头不语。
皇帝却未收回目光,只淡淡道:“传令下去,太医院即刻重审三年内所有军粮验毒记录。”
内侍领命而去。
宫门缓缓闭合。
尉迟逸风步出宫道,亲卫迎上:“王爷,马车已在候着。”
他点头,正要登车,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尉迟王爷。”
他回头。
一名内廷小吏快步而来,双手捧着一只密封木匣:“陛下口谕,此物交由王爷亲自查验,不得转交他人。”
尉迟逸风接过,匣未开封,却沉得出奇。
他指尖抚过匣面,一道极细的刻痕横贯其上——形如半枚齿轮。
他眸光骤冷,将匣收入怀中。
“回府。”
马车启动,轮轴碾过青石,发出沉闷声响。
王府门前,风宝早已立于石狮之上,见车影出现,立刻展翅飞下,落在严冰雪肩头。
她站在门阶之上,见他下车,只问一句:“赢了?”
尉迟逸风抬头,目光与她相接,终于微微颔首。
她嘴角一扬,正要说话,风宝却忽然炸毛,猛地从她肩头跃起,扑向尉迟逸风怀中那木匣。
“怎么?”她皱眉。
风宝用喙猛啄匣角,又连连后退,发出急促鸣叫。
尉迟逸风立即将匣子置于石阶,抽出腰间佩刀,刀尖轻挑封印。
匣盖弹开。
内无文书,无印信,唯有一片干枯的梧桐叶,叶面泛黑,边缘微卷。
他伸手拿起,叶背竟用极细朱砂写着一行小字:
“钥已现,血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