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宫墙,吹得檐角铜铃轻晃。严冰雪站在西巷入口,指尖夹着一枚银针,在砖缝间缓缓划过。她没有回头,但知道尉迟逸风就站在身后半步,呼吸沉稳,衣袖微动,随时准备出手。
“第三块砖右移半寸。”她低声说,“踩左边那道裂纹。”
尉迟逸风点头,足尖一点,身形如影掠出。落地瞬间,头顶瓦片一震,三支短弩破空而下,钉入他们方才所站的位置。风宝早已飞起,翅膀一扇,将一根垂落的麻绳啄断,上方一块青石轰然砸下,只差毫厘。
“本宝提醒你,下次站远点。”它落在严冰雪肩头,歪头嘀咕,“刚才那石头要是压住你脚,本宝可不负责啄你出来。”
“那你还是管好上面。”严冰雪收起银针,从药囊取出一小包粉末撒在地面,“雄黄混石灰,能显机关油痕。”
灰白粉末随风散开,地面上浮现出几道暗红印记,弯弯曲曲,像蛛网般蔓延向前。
尉迟逸风蹲下身,手指一抹,捻了捻。“是老式连环锁,宫造局早年用的机括油。”他抬眼看向深处,“这路数,和先帝晚年修缮内廷时的布防图一致。”
“不止是布防。”严冰雪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住。她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块翘起的地砖上,边缘沾着一点暗褐色的碎屑。她蹲下,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凑近鼻端一嗅——药灰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极淡,却熟悉得刺心。
那是她祖父当年调配安神香的配方。也是那位御医暴毙当夜,焚炉里烧尽的最后一味香料。
“有人在这儿杀过人。”她站起身,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夜色。
风宝扑棱翅膀飞上墙头,爪子扒拉着一块松动的砖石。“这儿还有字!”它低头啄了几下,叼出一片残纸,“写了个‘雪’字,尾巴勾得怪模怪样。”
严冰雪接过纸片,借着远处巡卫灯笼的微光细看。那笔迹歪斜,像是仓促写下,可最后一笔的回钩角度,竟与她药囊里那根银签尾部的刻痕完全相同。
她沉默片刻,从腰间取下银签,翻转过来,对着月光比对。纹路、深浅、走向,无一不吻合。
这不是巧合。
“严家旁支出身的人,怎会知道祖传标记?”尉迟逸风站在她身旁,语气冷了下来,“除非……他们早就进过禁档房,甚至参与过当年的事。”
“不止是参与。”严冰雪将银签收回药囊,指节收紧,“他们是帮凶。”
她抬头望向前方幽深的巷道。两侧高墙夹峙,仅容两人并行,尽头一道半掩的铁门,锈迹斑斑,门环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走。”她说,“门后不管是什么,都该见光了。”
尉迟逸风走在前,剑未出鞘,却已横在臂弯。他每一步都极稳,靴底贴着地面滑行,避开关节松动的砖石。风宝飞在最前面,翅膀收拢,像一道金色的影子贴墙疾行。
第二段通道更窄,地面铺着木板,看似平整,实则暗藏杀机。严冰雪刚踏出一步,脚下木板微微下沉,墙壁两侧立刻喷出灰白色烟雾,辛辣刺鼻。
“迷魂瘴。”她迅速扯下腰间丝巾浸水捂住口鼻,“加了曼陀罗和醉心草,吸一口就能让人昏死半个时辰。”
尉迟逸风也以袖掩面,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铁尺,挑向墙角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线。线断,烟止。
“周期三十息。”严冰雪盯着墙上一处小孔,“喷一次,停半刻,再喷。我们只有十息时间通过。”
“我断后。”尉迟逸风道,“你先过。”
她没推辞,快步跃起,踩着风宝试出的安全点一路前行。木板在脚下轻微颤动,但她脚步不停。尉迟逸风紧随其后,刚踏过最后一块板,身后整片地板突然翻转,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铁刺,寒光森然。
“要不是本宝跳得快,现在已经是串烧鸡了!”风宝落在前方铁门前,抖了抖羽毛。
严冰雪喘了口气,从药囊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含在嘴里。“提神醒脑,防毒入脑。”她递给尉迟逸风一颗,“接下来可能更糟。”
他接过吞下,目光落在铁门后的石阶上。三级台阶,每一级都有暗褐色污渍,深深渗入石缝,洗不去,也盖不住。
“血。”他说。
“不止是血。”严冰雪蹲下,指尖再次刮下一点残留物,放在鼻前。这一次,药灰与龙涎香的味道更加清晰,还夹杂着一丝腐朽的甜腥——那是尸体焚烧不彻底才会有的气味。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药囊最底层取出那块被烧过的绣帕残片。虽然已经炭化大半,但边缘仍能看出针脚走向。她对照石缝中的划痕,又比对银签上的刻纹。
完全一致。
“这是家族秘法。”她声音低沉,“只有嫡系子孙才知道如何在织物内衬留下隐形记号。严雪柔……不是偶然出现在街市的。”
尉迟逸风冷笑一声:“她是来确认我们有没有发现线索。那块帕子,根本就是饵。”
“她以为我们只会追着李崇文查。”严冰雪站起身,拍去手上的灰,“但她没想到,火能烧掉证据,烧不掉味道。”
风宝忽然竖起颈羽,低鸣一声:“有人动过这门!”
三人同时看向铁门。那根褪色红绳,原本系成死结,此刻竟松了一圈,像是不久前被人解开过又重新绑上。
“里面有人进去过。”尉迟逸风伸手按在门上,冰冷铁锈簌簌落下。
“或者,还没出来。”严冰雪退后半步,右手搭上药囊,“等着我们。”
尉迟逸风用力一推,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一股陈年霉味夹杂着香灰气息扑面而来,通道尽头是一扇青铜门,门扉上刻着蟠龙纹,门缝下方透出一丝极淡的蓝光。
“地下暗室。”严冰雪眯眼,“有灯。”
“不是宫制灯笼。”尉迟逸风摇头,“那是夜磷膏,燃时不冒烟,但有毒。”
风宝扑翅飞上前,在空中盘旋一圈后猛地刹住:“门边有字!”
严冰雪走近,只见青铜门左侧石壁上,被人用利器刻下几个小字——
“旧账未清,新债又添。”
字迹潦草,却带着一股狠意。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而是那种终于看清真相后的释然。
“他们怕了。”她说,“怕我们挖出过去,怕我们认出那些不该存在的痕迹。”
尉迟逸风看着她:“所以,你还打算进去?”
“不是打算。”她伸手抚过青铜门上的蟠龙纹,指尖顺着龙眼滑下,“是必须。”
风宝跳上她的肩头,爪子抓紧布料:“本宝警告你,里面要是有陷阱,可别指望我替你挡刀。”
“我不指望你挡刀。”她往前迈了一步,“我只指望你,到时候大声喊就行。”
尉迟逸风抽出长剑,剑锋轻抵门缝。“一起。”
青铜门在推力下缓缓开启,蓝光渐盛,映出通道内层层叠叠的档案架,最深处一张木案上,摆着一只未燃尽的香炉,灰烬中残留着熟悉的药香味。
严冰雪踏上第一级台阶。
她的右手始终按在药囊上,指腹摩挲着那根刻有“雪”字的银签。
风宝突然展翅,飞向最高处的横梁,双目紧盯黑暗深处。
就在三人即将跨入门槛之际,严冰雪忽然停步。
香炉旁,有一枚掉落的玉扣,样式普通,可内侧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
那是严家旁支女子及笄时才会佩戴的暗记。
她弯腰拾起,握在掌心。
夜风穿廊而过,吹熄了最后一盏磷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