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为父皇唯爱他母后一人。
但在那天,看着母后脸上美丽而无奈的笑意那么牵强,他意识到父皇的心里确实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却不是他的母后。
他不懂,母后虽然家世显赫,容貌闭月羞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曾被誉为京城才女之一,管理后宫琐事也同样周全,在他的眼里,母后就是无所不能的。
父皇怎么可能会不喜欢这样的母后?
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娶她?
年幼的他虽早慧,却仍留有一颗赤子之心,他从旁的地方听了太多歌颂父皇母后爱情的故事,如今这个他已经认定的事实却被母后亲手打破。
父皇母后多年相敬如宾,母后那样聪慧,怎么会看不出父皇对她无意。
但父皇除了爱,给了母后作为一个合格的夫君所有能给的。
他也曾在无人冷清的寝宫中问过母后,后悔嫁给父皇吗?
母后笑了,一如既往地摸了摸他的头,道:“我得到的已经足够多,没有资格说什么后悔。”
她从未自怨自艾,也从未怨恨过任何人。
直到今天他站在男人的面前,那双琥珀金的眸子垂下看着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充斥了他的胸腔,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睛。
为什么会是陈辞,为什么偏偏是陈辞?
比起父皇眼里只能看到的那抹背影,他更绝望地发现,男人的眼里没有任何人。
即使是父皇,在他眼中也并不特殊。
而迟辞对于他的质问,无言以对。
现在说和周启有什么关系,或许亦兄姐亦父母亦师,她也的确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总归她不欠他的。
因而周寻清的质问对她来说可谓莫名其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如此激动,是因为自己用卫仁的身份欺骗了他吗?
如果是这样他的反应有些过于迟钝了。
但看着少年泫然欲泣的模样,她还是有些心软了。
抬手擦过少年泛红的眼尾,她拉着他进了门。
周寻清本想甩开她的手,但那温凉如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只手。
“伪装成卫仁确实是我的错。”迟辞坦然承认错误,虽然现在利用卫仁的身份更方便行事,但刚开始捏造卫仁的身份时顺便欺瞒了周寻清这也是事实。
一码归一码,她可以理解对方对她的不满。
周寻清没有立马回答,他垂着头似乎在想什么,片刻后抬眼道:“我想知道的是你和我父皇到底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父皇只能对他睹物思人,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老去,为什么还要回来招惹他?
太多的为什么,就这样凝噎在他的心口,堵的他难以呼吸。
于是迟辞便将那个跨越了四十年左右的故事与他讲了一遍,当然也并不十分细致,连她本人都有意无意地忘记了许多。
至于她为什么能活到今天容颜不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听完这个故事后少年沉默了许久,最后问她:“父皇是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
迟辞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仔细思索一遍,她摇了摇头。
于她的视角来看,周启登基后勤政爱民,连上天都眷顾他,连年风调雨顺,强兵富民,似乎没有任何缺点。
这样一个开启盛世的皇帝,她又能说他什么不好。
少年太子就这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迟辞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全盘托出,想必这些事他也会告诉陈渊,这下该说的事情基本都已经说了,以后她再回山上也就没什么挂念了。
【迟辞同学,你还打算回山上吗?】十八又一次神出鬼没地冒泡。
“自然,能活着我为什么非要体验死亡呢?”迟辞眯眼看着窗边投进来的天光,映得门外枝条光秃干瘪,秋风带来一阵萧索。
这个世界的第二段小故事也要踏进尾声了。
这段时间城主都没来找她的茬,迟辞也乐得清闲。
半个月转眼即逝,便来到了城主大婚的前天晚上。
新娘子都是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做准备的,城主专门请了封口的人来给周寻清化妆,外面的人都想不到,作为第二天的主角之一,新娘现在在城主府最角落的一个院落里。
迟辞在一边看着,手里把玩着她院里那个小丫鬟送给她的一个木质小玩具。
陈渊并不想体验当周寻清娘家人的感觉,早就一个人出了院外。
考虑到周寻清身份特殊,知情者除了他们几个,不超过一手之数。
为了以防万一,反正陈渊闲着也是闲着,就被迟辞赶去了门口看门,盯着些防止有什么倒霉孩子看到不该看的。
迟辞也是无聊,在旁看着,周寻清这张脸本就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而今在这张本就是成品的脸上勾勾画画,让他的轮廓更加柔和娇嫩。
直到最后,迟辞看着那铜镜中的少男……现在已经是少女了,面如桃李,臻首娥眉,他的骨相中本就除了中原人的温润,还带了他父亲那一脉少部分的西域风格,而今这点特色被妆容刻意放大,简直就是那些话本里的妖妃,清纯中夹带了几丝妖媚,美艳不可方物。
迟辞简直想在旁边鼓掌,她说什么来着,果然还是周寻清更适合这个身份,他的先天条件简直注定就是要来当伪娘的,现在就算是皇后来了也不一定能认出这是她儿子。
只可惜少“女”本人不大开心,扭头瞪了她一眼,还是不愿与她说话。
迟辞装作没看见,尽管自从上次周寻清离开她那以后就不再跟她说话,像小孩一样闹别扭,但他毕竟是太子,拎的清轻重,关于假婚的事还是十分配合的。
第二日婚礼当天,城主府热闹非凡。
城主这次倒是没像第一个世界突然跑路坑她一把,而是真按照她给的名单给城里那些人都送了请柬。
别管认不认识,城主发的请柬,谁敢不从?
他这城主当的,和京兆尹也差不多了,城主府的规格和奢华程度早就超了地方行政长官的规格,却没人敢说什么。
也可见现在的朝廷欺上瞒下的情况如何。
想到这迟辞总觉得有什么说不通。
依周启的能力,为什么会任由局面发展到今天?
但现在的周启回答不了她,她也没机会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