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站在姜九娘的案前,神情平静,但内心早已翻涌。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问得不卑不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试探与自省。
姜九娘抬眼看了他一眼,那双凤眸中仿佛藏着千山万水,最终只是轻轻摇头,语气淡然:“你没错,是他们怕了。”
林烬眉头一皱:“怕?”
姜九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案几下抽出一卷泛黄的卷宗,轻轻推到他面前。
卷宗边角已经磨损,纸页上隐约可见数道朱批红痕,显然经历过多次审阅。
“这是冥府历史上几次‘改革尝试’的记录。”
她轻声道,“每一次都试图打破旧制、提升效率、肃清阴吏……可结果呢?”
林烬翻开卷宗,目光迅速扫过那些文字——
永昌七年,引魂使张玄提出“任务量化考核”,遭守旧派联合弹劾,贬为幽狱看守。
大齐天启三年,判官柳如风推行“引魂效率优先制”,三日后莫名暴毙于官舍。
贞元十二年,十殿阎罗亲信地藏弟子提议“阴阳平衡革新计划”,半年后被迫辞官归隐……
每一则记录,都是血淋淋的历史。
林烬合上卷宗,心中已有答案:“所以……我成了他们的下一个靶子?”
姜九娘点头:“冥府不怕懒人,就怕想做事的人。
你在短时间内打破了太多‘潜规则’,触动了太多人的根本利益。
现在不是你有没有错的问题,而是你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一个‘不安定因素’。”
林烬沉默片刻,眼神却越发清明。
他不是没想过冥府内部会有人对他不满,但他没想到,这种“不满”竟来得如此迅速、如此彻底。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姜九娘。
女子轻笑一声,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因为我曾经也像你一样,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改变些什么。”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后来才明白,真正的改变,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林烬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里还残留着锁魂链的微凉触感。
与此同时,在十殿之一的秦广殿深处。
墨无痕身披玄袍,静静立于殿内,前方一道身影笼罩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林烬并未动摇根基。”墨无痕低声禀报,“但他确实触动了某些规则,甚至让部分冥官开始重新思考引魂制度。”
黑暗中的身影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冽:“若他继续走下去,必成祸患。”
墨无痕微微垂首:“属下已安排调整其任务分配,削弱其影响力。”
“还不够。”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让他明白,冥府的秩序,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改写的。”
墨无痕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礼而退,身影消失在幽雾之中。
回到引魂班时,已是深夜。
林烬推开门,本应熟悉的喧嚣却不见了。
原本热络的几名同僚见到他,也只是草草点头,便低头继续手头工作,像是刻意要避开他的视线。
林烬心头微沉,环顾四周,发现赵三喜的位置空着,桌上贴着一张通知:
《停职反省通知书》
——赵三喜因违规操作、扰乱秩序,暂停引魂使职务,待进一步调查。
林烬盯着那行字,良久未语。
他知道赵三喜不是主谋,只是一个被利用的棋子。
而如今,这枚棋子已经被抛弃。
林烬站在原地,感受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疏离,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赢了这一局,但却失去了盟友。
更重要的是——他已被整个体制视为“异类”。
此刻的林烬,终于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在这片阴森古老的冥府里,真正可怕的东西,从来都不是鬼魂,而是人心。
而他,正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心。
深夜的冥府,阴风卷着雾气在回廊间游走,引魂班内灯火稀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林烬推门而入,脚步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几双目光短暂地落在他身上,又迅速移开,仿佛怕被误认为与他有牵连。
赵三喜的座位空了,桌上贴着那份刺眼的通知书。
林烬上前一步,指尖轻轻拂过那张纸,感受到一丝未散的寒意。
——他们不是在处理违规者,而是在杀鸡儆猴。
他知道赵三喜虽冲动,却并非主谋。
真正的幕后之人躲在暗处,冷眼看着棋子一个个倒下。
可笑的是,如今没人再敢靠近他这个“赢家”。
林烬站在原地,环顾四周,那些曾因他打破旧规而拍手叫好的同僚,如今全都闭口不言,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成了奢望。
他忽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讽刺。
原来,胜利从来都不是终点,而是另一场较量的开端。
离开引魂班后,林烬漫无目的地走在黄泉道旁,脑海中浮现出姜九娘那句话:“你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安定因素’。”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如今才明白,在这个千年不变的体制中,改变本身就是一种罪。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轮回井边。
夜色下的轮回井幽深如渊,水面平静无波,却仿佛藏着无数未解之谜。
就在此刻,缠绕在他臂上的阴阳锁魂链突然震颤起来。
不同于以往阳间的震动频率,这次的波动极为微弱,却异常诡秘,像是从冥府深处某个角落传来。
林烬眉头一皱,锁魂链从未在冥府内部产生反应。
这不该存在,也不该出现的地方,竟有魂气!
他缓缓闭上眼,感知顺着锁魂链延伸而出,试图捕捉那丝异样的波动。
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抹锐利。
“看来……冥府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多。”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锁魂链,正欲转身离去,身后却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
林烬回头一看,是墨无痕。
那位监察判官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玄袍猎猎,神情莫测。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墨无痕语气平和,听不出敌意,也看不出善意。
林烬淡淡一笑:“冥职在身,岂敢懈怠。”
墨无痕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轻声道:“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
林烬没有退缩,迎着他目光坦然回应:“若真如此,那为何要让我看见?”
墨无痕微微一顿,随即轻叹一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别忘了,冥府千年守则,不只是规矩,也是底线。”
林烬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已然明了这事儿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