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的靴底碾过青苔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裹紧阴司玄色官服,望着碑林方向翻涌的雾霭,喉结动了动——
那团雾里藏着块断碑,碑身裂痕里嵌着他的名字,还有半滴黑血凝着前世的疼。
锁魂链在腰间发烫,像根烧红的铁丝贴着皮肤。
他摸了摸衣襟里的碎片,石纹硌得掌心生疼,那声张道陵竟敢篡改生死簿的怒吼又在耳边炸响。
上回被那女子推离幻境前,他看见断碑上的二字泛着幽蓝荧光,像在喊他回去。
这次......他咬了咬后槽牙,指节捏得发白,就算魂魄散了,也要把线头拽出来。
雾气沾在睫毛上,他踩过三具歪倒的石兽,终于看见那截断碑。
月光漏下来,两个字正对着他,笔画里渗出极淡的金芒,像被谁用细金线重新描过。
锁魂链突然绷直,金纹如活物般游上他手背,链头地撞在碑身。
地动山摇。
林烬踉跄着扶住碑身,指尖触到的不是冷硬的石头,而是某种黏腻的、跳动的东西——像人的血管。
断碑震颤的频率和锁魂链完全同步,金纹顺着碑身攀爬,眨眼间爬满整座碑林,每块石碑都发出嗡鸣,像无数人在同时念诵往生咒。
一道金色光柱劈下来,林烬被笼罩其中。
他听见自己骨头发出咔咔声,锁魂链的清鸣刺穿耳膜,眼前的雾气被光柱搅成漩涡,等再睁眼时,他站在一片虚无里。
脚下是口井。
不,那不是井。
林烬屏住呼吸——井口直径足有十里,井壁刻满流动的符文,每道符文都泛着生死簿特有的墨香。
井中翻涌的不是水,是万千光点,他认出那是魂魄,有的发着婴儿般的柔白,有的缠着怨气黑得发亮,在井里打着旋儿,最后被吸向井底某个更幽深的所在。
真正的轮回......
低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林烬转着圈找声源,喉结发紧,不在十殿之手......而在你心中。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锁魂链突然没入他眉心,疼得他蜷起手指。
眼前的轮回井突然变得透明,他看见井底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生死簿上的名录——原来生死簿不是记录,是抄录!
真正的命数,刻在轮回井的井壁上!
你是唯一能读取碑文之人。
沙哑的声音惊得林烬转身。
那是个由碑文凝聚的身影,灰白的衣袍上爬满蝌蚪文,面容模糊却带着种古老的沧桑,像块被风雨磨了千年的石碑突然开了灵。
也是唯一能重启的人。碑灵抬手,指尖点向林烬衣襟,你手里的碎片,是林七留下的钥匙。
林烬猛地扯出碎片。
黑血在虚空中化作红雾,他眼前闪过画面:穿月白裙的女子(那是姐姐林七!)跪在轮回井前,手中的青铜笔蘸着黑血,在井壁上急书;
一群披甲阴差举着锁魂鞭冲进来,为首的阴帅脸上有道刀疤,他喊着林七私改冥枢,格杀勿论;
林七回头对他笑,血从她嘴角淌下来,阿烬,替姐姐守住......
林烬踉跄着扑过去,画面却碎成光点。
他攥紧碎片,指甲缝里渗出血,她......她是被守旧派杀的?
张道陵......
张道陵与守旧派勾结,篡改的不是生死簿。碑灵的声音像石碑摩擦,是轮回井的原典。
他们想让轮回停滞,好永远握着重生的权柄。
林七发现了他们刻在井壁下的影子计划——十殿若崩,冥枢重启,而能启动它的......
只有林家人。林烬接得极快,他想起前世猝死前的幻觉:白无常举着哭丧棒喊阳寿未尽,黑无常冷笑林七的孽债该清了。
原来不是意外,是谋杀!
他们要抹掉所有知道冥枢秘密的人,包括他这个林七的弟弟。
虚空开始摇晃。
林烬看见轮回井的符文暗了几重,碑灵的身形也在变淡,像被风吹散的墨迹。
记住。碑灵的声音突然清晰,每一次轮回,都是选择的机会。
林烬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他正跪在断碑前,掌心的碎片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襟。
碑林的雾散了,月光直愣愣地照下来,照见他脸上未干的泪——他什么时候哭了?
锁魂链垂在脚边,金纹比任何时候都亮,像条蓄满力量的活物。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沾着湿意,突然笑了——原来他从未真正死去,不过是被推进了更大的局里。
姐姐用命护下的钥匙在他手里,张道陵的阴谋压在轮回井底,而他是那个该掀翻棋盘的人。
林烬。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烬猛地转头,只看见满地断碑,风卷着落叶打旋儿。
刚才的碑灵不见了,像从未出现过。
可锁魂链在他掌心轻轻一颤,他知道那不是梦。
远处传来引魂钟的轰鸣,该回引魂班交差了。
林烬站起身,拍了拍膝头的青苔,把碎片重新塞进衣襟最里层。
他摸了摸腰间的锁魂链,链身还留着虚空里的温度,像在说走,我们去掀翻他们。
阴风吹起他的衣摆。
林烬望着碑林方向笑了笑,转身走向引魂班的灯笼光——姜九娘该等急了,他得把碎片给她看看。
那女人总说他卷得要命,这回,他要卷到十殿阎罗的案头,卷到轮回井的最深处。
锁魂链在他腰间轻鸣,像是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