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率领的“巡边”部队,打着“镇北将军,假黄钺,都督三州军事”的旌旗,浩浩荡荡开赴野狐岭。旌旗所至,地方豪强、溃兵游勇无不侧目,或畏惧,或观望,或暗藏心思。陈烬这道“阳谋”,如同一块投入北疆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
然而,真正的风暴,并非来自边境的胡骑,而是来自看似平静的南方。
这一日,一队衣甲鲜明、气势骄横的骑兵,护送着一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宦官,径直闯入广平郡,来到了镇北将军府门前。来者手持一卷明黄绢帛,声音尖利地宣读了第二道诏书:
“制曰:镇北将军陈烬,忠勇可嘉,朕心甚慰。然北疆重地,非独恃武功,更需文治教化,绥靖地方。特加封陈烬为燕国公,食邑三千户,开府仪同三司如故。另,为彰朝廷恩宠,特赐婚于兰陵萧氏之女萧氏,择日成婚,以期文武相济,永镇北疆。钦此!”
燕国公!尚公主(兰陵萧氏乃南朝皇族,虽北奔,地位尊崇)!
这道诏书,比之前的“都督三州”更加石破天惊!封公爵,尚名门,这已不是简单的羁縻,而是近乎藩王的待遇!朝廷此举,简直是恨不得将陈烬捧到天上去!
府内众人,包括老成持重的韩迁,都面露惊疑不定之色。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滔天的恩宠背后,隐藏的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陈烬面色平静地接旨谢恩,重赏了天使,将其安顿歇息。府门一关,他脸上的淡然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锐利。
“韩先生,你如何看?”陈烬将诏书掷于案上,声音低沉。
韩迁深吸一口气,凝重道:“将军,此乃捧杀之毒计!亦是驱虎吞狼之策的升级!燕国公之位,看似尊崇,实则将将军置于火炉之上!北疆那些经营多年的刺史、镇将,岂能坐视一介寒门骤登公爵之位?此诏一下,将军便是众矢之的!”
“至于尚公主……”韩迁顿了顿,压低声音,“兰陵萧氏,南朝遗珠,在北方身份尴尬。朝廷将此女赐婚,一来,有在将军身边安插耳目的嫌疑;二来,更是将将军与南朝旧族捆绑,恐会引来北魏鲜卑贵族的猜忌和排挤!此乃一石二鸟,其心可诛!”
陈烬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我本乞儿,得据高位,已招天妒。朝廷这是嫌北疆的水还不够浑,要再倒下一锅热油!他们想让我成为所有野心家的靶子,想用婚姻的枷锁捆住我的手脚!”
他负手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象征“假黄钺”、可代天子征伐的斧钺仪仗,语气斩钉截铁:“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这燕国公的帽子,我戴了!这萧氏女,我要了!”
众皆愕然。
陈烬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既然朝廷将‘名器’送到我手中,我岂有不用之理?燕国公之名,正好让我名正言顺地开府设官,招揽天下英才,整合北疆资源!至于萧氏女……”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是耳目,是枷锁,还是……助力,取决于我如何待之,如何用之!”
他立刻做出部署:
1. 高调谢恩:大张旗鼓地上表谢恩,极尽恭顺之词,表示感激涕零,誓死效忠。同时,将“燕国公”与“镇北将军”的旗号并立,最大限度地利用这层“合法”外衣。
2. 借势扩招:以“燕国公开府”的名义,公然设立“招贤馆”,不拘一格,广纳寒门士子、能工巧匠、勇武之士,许以高官厚禄,快速扩充自己的官僚体系和人才储备。
3. 从容迎亲:对赐婚之事,表现出“荣幸”之态,以最高规格准备迎亲事宜,但所有流程,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尤其是新娘的随行人员,需严加甄别。
4. 静观其变:严密监视幽州、并州乃至洛阳的反应,尤其是那些可能因他封公而利益受损的势力,看谁会第一个跳出来。
果不其然,诏书传出,北疆震动!
幽州刺史刘琨闻讯,当场摔碎了心爱的玉如意,大骂朝廷昏聩,陈烬竖子,何德何能位居国公!并州刺史胡奋更是暴跳如雷,认为这是对他这等宿将的莫大侮辱,暗中调兵遣将,边境气氛骤然紧张。洛阳城中,也是暗流汹涌,鲜卑贵族对一汉人(尤其出身卑微者)封公尚主,极为不满。
一时间,陈烬这个新晋的“燕国公”,尚未享受到爵位带来的尊荣,却已成了风暴的中心。
数月后,送亲的队伍抵达了广平郡。锣鼓喧天,旌旗招展,场面极尽奢华。新娘的鸾驾在重重护卫下,进入了已被改为“燕国公府”的黑云山主寨。
是夜,洞房花烛。
陈烬摒退左右,独自走入布置得喜庆而奢华的新房。龙凤喜烛高燃,映照着端坐于床榻之上、凤冠霞帔的新娘。红盖头下,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一种沉静的、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气息。
陈烬没有急于掀开盖头,而是走到桌前,倒了两杯合卺酒,将其中一杯放在新娘面前的案几上,自己持杯而立,声音平静无波:
“萧姑娘,一路辛苦。这北地苦寒,比不得江南繁华,委屈你了。”
盖头下的身影微微一动,一个清冷而悦耳,却带着几分疲惫与认命的声音传来:“国公爷言重了。妾身……既是圣旨赐婚,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陈烬微微一笑,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锐利:“圣旨是圣旨,人是人。这燕国公府,有燕国公府的规矩。我陈烬起于微末,能有今日,靠的不是运气,是刀枪,是弟兄们的血。我敬你出身名门,也会给你应有的体面。但有一点,望你谨记——”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似乎能穿透那层红绸:“在这府里,忠诚,是唯一的通行证。 无论是谁,若行背弃之事,纵是金枝玉叶,我也绝不姑息!”
话音落下,新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红盖头下,新娘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陈烬不再多言,上前一步,轻轻掀开了那方红绸。
烛光下,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略显苍白的脸庞,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与惊惧,但那双眸子,却在最初的慌乱后,迅速沉淀下来,带着一种世家女特有的骄傲与审视,迎上了陈烬深邃的目光。
这一眼,穿越了身份的巨大鸿沟,穿越了政治的阴谋算计,也开启了一段在乱世中,注定充满试探、博弈与可能性的复杂关系。而北疆的局势,也因这位“燕国公”的正式登场和这场充满政治意味的婚姻,进入了更加诡谲莫测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