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决口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动了整个洛阳城。深夜的皇宫,顷刻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急促的脚步声、甲叶碰撞声、内侍的传唤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不到半个时辰,太极殿 内,在京五品以上官员悉数到齐,人人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龙椅上,陈烬已换上一身玄色常服,脸上看不出丝毫睡意,只有冰冷的沉静。他面前御案上,摊开着那封沾满泥污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情况有多严重?”陈烬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异常清晰。
兵部尚书(老灰头兼任)出列,声音沙哑:“回陛下!决口处在汴州酸枣县 以东三十里!时值桃花汛,水势浩大,溃口已达两百余步!洪峰南下,席卷汴、滑、曹、濮四州之地,淹没州县二十余座,受灾百姓恐逾百万!良田、屋舍、牲畜漂没无数……目前水势仍在蔓延!”
百万灾民!二十余州县沦为泽国!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一些老臣想起前朝末年类似惨状引发的流民暴动,不禁面色发白。
“为何时至今日才报?!”陈烬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工部尚书和汴州等地进奏院的官员。按制度,黄河各险工段每日都需报备水情。
工部尚书噗通跪倒,颤声道:“陛下!臣有罪!去岁冬暖,今春桃花汛早至且水量远超往年,实属异常!酸枣段堤防年久失修……臣……臣已多次行文要求加固,然……然款项、役夫迟迟未能足额到位……”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涉及地方财政和吏治,不敢深言。
陈烬眼中寒光一闪,强压下怒火。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救灾如救火!
“韩迁!”
“臣在!”韩迁踏前一步。
“朕命你为钦差大臣,总督赈灾事宜,持朕尚方宝剑,即刻启程,赶赴灾区!有权调动沿途一切钱粮物资、兵马役夫!首要之务,是 救人 !”
“老灰头!”
“臣在!”
“命你坐镇洛阳,统筹全局!立即开启洛口、太原、永丰等仓,调拨存粮百万石,火速运往灾区! 命太医院选派精干医官,携带药材,随韩相同行,防治疫病!工部所有精通水利的官吏、工匠,全部听候韩相差遣!”
“猴子!”
“末将在!”猴子一身戎装,出列听令。
“命你率跳荡营及京师左右卫精锐三万,即刻开拔!任务有三:一、维持秩序,弹压趁乱打劫者,格杀勿论!二、协助地方官,转移安置灾民,搭建临时营地!三、征集船只,搜救被困百姓!”
“慕容翰!”
“臣在!”
“命你率北府骑兵五千,巡视灾区外围,严防流寇聚众为乱,并监控周边藩镇动向,以防有人趁火打劫!”
一道道命令,如同疾风骤雨,清晰、果断、有力!没有惊慌,没有扯皮,只有最高效的危机应对机制在运转。群臣被皇帝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和雷厉风行的决策所感染,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陛下,” 老成持重的高慎出列,面带忧色,“赈灾需巨款,开仓放粮,恐耗空府库,动摇国本……是否可令周边未受灾州县分摊粮赋,或……劝谕富户捐输?”
“高司徒!”陈烬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国库的钱粮,本就是取自于民,用之于民!如今百姓陷于水火,正是其用武之时!此刻若还斤斤计较于府库虚实,置百万生灵于何地?!”
他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顿道:“朕意已决!倾尽府库,也要救人!谁敢在此时克扣赈灾钱粮,延误时机,朕必 诛其九族 !”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群臣凛然,再无异议。
“退朝!各部依令行事,不得有误!”陈烬拂袖起身。
“陛下!”韩迁忽然跪地,“灾区情势复杂,水患之后恐有疫情,流民易乱……臣请陛下坐镇中枢,万金之躯,不可轻涉险地!”
“是啊,陛下!龙体为重!”众臣纷纷劝阻。
陈烬脚步一顿,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殿外沉沉的夜色上,缓缓道:
“朕非前朝那些深居宫闱、不知民间疾苦的昏君!”
“百万子民在洪水中挣扎,朕岂能安坐于这九重宫阙之内?”
“韩相,你先行一步。朕……随后便到!”
“陛下!”众臣大惊失色,皇帝要亲赴灾区?!
陈烬不再多言,大步离去。他的背影在灯火映照下,显得坚定而决绝。
当夜,庞大的国家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粮车、医官、军队、工匠,如同无数溪流,从洛阳涌出,奔向那片已成泽国的东南大地。
三日后,简单的仪仗护卫下,陈烬仅带着百余名精锐侍卫和必要的随行官员,乘船沿通济渠东下。越靠近灾区,景象越是触目惊心。昔日肥沃的田野变成浑黄的汪洋,水面上漂浮着断木、家具、甚至牲畜的尸体。侥幸逃到高处的灾民,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眼神麻木绝望。哭泣声、哀嚎声,随风传来,令人心碎。
陈烬站在船头,面色阴沉如水。他亲眼看到,尽管韩迁、猴子已全力救灾,但面对如此浩劫,力量仍显不足。粥棚前挤满了饥民,秩序时有混乱;临时搭建的窝棚低矮潮湿,疫病已开始蔓延。
船至汴州 城外,此处地势稍高,成了巨大的难民营。得知皇帝亲至,灾民和官员皆难以置信。当陈烬一身素服,踏着泥泞走上堤岸时,整个营地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喊和“万岁”之声!无数灾民跪倒泥水中,磕头不止。
“陛下!陛下您真的来了!” 一个白发老妪抱着奄奄一息的孙儿,哭喊着。陈烬走上前,俯身查看那孩童,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对随行太医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他随即走入灾民中间,不顾污秽,查看粥食,询问情况。当听到有胥吏克扣粥米,有豪强趁机低价兼并灾民仅剩的田产时,陈烬眼中杀机毕露。
“猴子!”
“末将在!”
“刚才举报的那几个胥吏,就地正法!首级悬竿示众!再派人去查那些趁火打劫的豪强,查实一个,抄家一个!所得钱粮,全部用于赈灾!”
“诺!”猴子领命而去,很快,几声惨叫响起,几颗人头挂上了旗杆。营地顿时肃然,再无人敢造次。
陈烬又登上汴州残破的城头,眺望那一片浑国,对紧随其侧的韩迁、工部官员及征集来的老河工道:“堵口之事,进展如何?最大难处何在?”
一老河工叩首道:“陛下,水势太急,溃口太大,投下的沙石草木瞬间就被冲走!除非……除非能有巨舟载石,沉船断流,减缓水势,再行堵筑!”
“沉船断流?”陈烬目光一凝,“需要多大的船?”
“越大越好,至少需干料(约60吨)大船!”
“好!”陈烬毫不犹豫,“传旨!将漕运司停泊在宋州 的十艘干料漕船,全部调来!装满巨石,给朕沉 在决口处!”
“陛下!那可是漕运命脉……”有官员惊呼。
“命脉?百万生灵才是国朝的命脉!”陈烬厉声道,“速去办!”
十日后,一切准备就绪。决口处,风高浪急,浊浪滔天。十艘满载巨石的漕船,在无数绳索、人力的牵引下,艰难地驶向那咆哮的“龙口”。岸上,上万军民、役夫屏息凝神。
陈烬亲临最前线,立于一面大鼓旁。他夺过鼓槌,看向身旁的韩迁、猴子、慕容翰,以及所有将士民工,朗声道:
“今日,朕与诸君,共击此楫!若不能锁住这黄河蛟龙,朕,便与这十艘船,一同沉在此处!”
说罢,他抡起鼓槌,咚!咚!咚! 亲自擂响了进军鼓!
“陛下万岁!” 士气瞬间爆棚!韩迁亲自指挥,猴子、慕容翰身先士卒,军民们喊着号子,拼命拉拽绳索!
“放船——沉!”
一声令下,十艘巨船缓缓倾斜,巨石倾入水中,激起冲天水柱!水流为之一滞!
“快!投掷沙袋!打桩!” 工部官员声嘶力竭地吼道。
军民们如同潮水般涌上,冒着被洪水卷走的危险,将无数沙袋、石块、木桩投入缺口!一场人与自然的殊死搏斗,在这黄河之上惨烈上演!
陈烬始终站在最危险的地方,擂鼓不息!他的手臂酸麻,虎口崩裂,鲜血染红鼓槌,但鼓声从未停歇!皇帝的旗帜,皇帝的身影,就是最好的强心剂!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第四日黎明,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乌云,照射在黄河大堤上时,那咆哮的缺口,终于被成功合龙!
“合龙了!合龙了!万岁!万岁!” 整个大堤,整个灾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无数人相拥而泣,跪地叩谢皇恩。
陈烬放下鼓槌,踉跄一步,几乎虚脱。韩迁等人连忙扶住。
看着脚下驯服的黄河,看着远处劫后余生的百姓,陈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无比欣慰的笑容。
这一次,他守住了江山,更守住了民心。
然而,就在众人欢庆之时,一骑快马飞驰而至,送来慕容翰的紧急军报:
“陛下!边境急报! 柔然残部郁久闾大檀,闻我中原水患,蠢蠢欲动,似有南下劫掠之意! 辽东慕容廆亦在秘密调兵!”
陈烬眼中的疲惫瞬间被锐利取代。他望向北方,冷笑一声:
“看来,有人是觉得,朕的拳头,被洪水泡软了。”
“传令全军,救灾不忘备战!”
“待朕安抚好百姓,再与这些宵小,好好算账!”
天灾甫定,人祸又起。但这头从血火中崛起的巨龙,绝不会被任何困难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