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之那份关于山东通赋隐匿 的密奏,以六百里加急 的速度,穿过冬日的原野,直送紫微城。他巧妙地避开了正常的通政司渠道,也绕开了摄政王 直接掌控的内阁文书房,而是通过翰林院 一条极为隐秘 的、直通御前 的陈情通道,直达太宗皇帝陈昊 的案头。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试探,试探那位深居宫中的年轻皇帝,究竟有多少乾纲独断 的意愿和能力。
养心殿 东暖阁,烛火通明。陈昊屏退左右,独自展阅这份火漆封口的密奏。当他看到“山东通赋隐匿”、“国库岁入”、“社稷根基”等触目惊心的字眼时,年轻的脸庞上瞬间褪去了血色,手指微微颤抖。他长期被摄政王 的光环所笼罩,所阅奏章多是经过筛选的“太平文章”,何曾见过如此直指国家财政命脉 的重磅密报?尤其这密报,还是出自那个在经筵上令他印象极其深刻的“神童”、如今正身处山东风暴眼的陈静之之手!
奏疏中,陈静之并未过多描述山东官场的抵制 与自身的困境,而是以冷静到近乎冷酷 的笔触,列举了他在核查各府县鱼鳞册、赋役全书 与布政使司汇总账目时发现的诸多疑点:垦田数字 与实际税粮 的巨大出入;人口增长 与丁银收入 的明显不符;官仓“常平仓” 的账面存粮 与实地勘察 的严重亏空…… 桩桩件件,皆有具体府县、时间 和数据对比 作为支撑,逻辑严密,证据链清晰,虽未直言贪腐,但“隐匿通赋” 的结论已呼之欲出!
陈昊看得心惊肉跳,冷汗浸湿了内衫。他虽仁弱,却不蠢。他知道,若陈静之所言属实,那山东就不是简单的吏治腐败问题,而是动摇国本 的财税黑洞!这关乎他陈氏江山 的钱袋子!相较于官员之间的倾轧,这才是真正触及他帝王底线 的核心利益!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与一丝隐秘的兴奋 交织在他心头。危机在于,国库可能存在的巨大漏洞;兴奋在于,这是他第一次 绕过皇叔,直接接触到如此核心 的机密要务!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即将亲政 的虚幻快感 与沉重责任。
他紧握奏疏,在暖阁内踱步良久,心乱如麻。将奏疏直接交给皇叔?那自己这“直达天听”的意义何在?岂不是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但若隐瞒不报,自行处置……他有这个能力和魄力吗?山东局面复杂,牵扯甚广,绝非他一个深宫皇帝能轻易摆平的。
最终,责任感 与对皇权的本能维护 占据了上风。他决定,必须让皇叔 知道,但不能是简单的呈报,而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次日,陈昊在文华殿 日常听政后,单独留下了摄政王陈显。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将陈静之的密奏递了过去:“皇叔,朕昨夜收到一份山东来的密奏,事关……钱粮要务,您看看。”
陈显接过奏疏,目光扫过封面那特殊的翰林院密奏 标识,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锐利光芒。他不动声色地展开阅读,越看,神色越是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陈显合上奏疏,抬眼看向陈昊,语气听不出喜怒:“陛下以为如何?”
陈昊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皇叔,若陈静之所奏属实,山东财税黑洞,恐非小事,关乎国库根基。朕……朕以为,当慎重以待。” 他没有直接说如何处理,但态度已然明确。
陈显静静地看着侄子,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强作镇定的外表。片刻后,他忽然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陛下能留意及此,心系国本,臣心甚慰。” 他话锋一转,“然, 陈静之 年少气盛 , 身处局中 , 其言 虽有所本 , 亦不可 偏听偏信 。 山东 乃 赋税重地 , 牵一发而动全身 。 此事 , 臣会 亲自过问 , 派员 密查 。 在 查明真相 之前 , 还请陛下 暂息 雷霆之怒 , 勿使 消息外泄 , 以免 打草惊蛇 , 引发 地方动荡 。”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肯定了皇帝关心国事的“用心”,又轻描淡写地将陈静之的奏报定义为“年少气盛”、“不可偏信”,更以“亲自过问”、“派员密查”的名义,将处置权牢牢抓回自己手中,最后还以“避免动荡”为由,要求皇帝保密。
陈昊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陈显那平静却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下,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一切……但凭皇叔做主。” 一股熟悉的无力感 再次涌上心头。
陈显躬身:“臣,遵旨。” 他拿着那份密奏,从容退出了文华殿。
走出殿门,陈显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 的阴郁。他快步回到摄政王府 书房,屏退所有人。
“好一个陈静之!” 他低声自语,手指捏着那份密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竟敢……绕过孤,直奏御前!” 这已不是简单的“锐意进取”,而是赤裸裸的 政治投机 与对权威的挑战!陈静之这是在押宝,押皇帝 会因此事而重视他,甚至扶持他 来制衡 自己这个摄政王!
“山东通赋……” 陈显眼中寒光闪烁。他岂能不知山东财税的猫腻?只是以往牵涉太广,投鼠忌器,且需要山东的赋税支撑北方边镇 和京城用度,故而采取绥靖政策,以稳定 为第一要务。如今,陈静之不仅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还把刀子递到了皇帝手里!这打乱了他的全盘布局!
“来人!” 陈显沉声道。
一名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角落:“主上。”
“两份密令。” 陈显语速极快,“一, 飞鸽传书 山东我们的人 , 立即 彻查 布政使司、济南府近五年 钱粮账目 , 尤其是 ‘耗羡’ 、 ‘平余’ 等 陋规 的 实际收支 与 账面记载 ! 要快!要准!”
“二, 给朕盯紧 韩迁 、 谢安 府邸 , 还有 都察院 那几个 山东籍的 老御史 ! 看看他们 近日 与 山东 有无 异常联络 ! 特别是 关于 钱粮赋税 的 动向 !”
“是!” 黑影领命,悄然消失。
陈显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他意识到,局势正在滑向一个更复杂 的方向。陈静之已不再是一把顺手的“刀”,而是一个有了自己想法 的危险变量。山东官场、皇帝、甚至朝中其他派系,都可能因这份密奏而蠢蠢欲动。
必须尽快掌控局面!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要么,彻底将这把刀磨砺成只属于我的神兵;要么……就在他伤到我之前,亲手折断他!
与此同时,山东济南。
陈静之发出了那封石破天惊的密奏后,表面依旧按部就班 地核查案件、受理诉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 变得更加粘稠 和危险。山东巡抚孙延圭 对他的“礼遇” 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 的戒备 与冷意。一些原本保持中立的官员,也开始有意无意 地疏远 他。
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 的死寂。他那封密奏,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头,涟漪正在水下扩散,迟早会掀起惊涛骇浪。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阵脚,继续深挖 更多确凿的证据,等待京城 的反应。
一日,他微服私访至济南城 外最大的漕粮码头,亲眼目睹了漕帮 与税吏 是如何勾结,对过往粮船进行敲骨吸髓 般的盘剥,手段之酷烈,令人发指。正当他强压怒火,准备离开时,一个浑身是血 的老粮商 突然冲破人群,扑倒在他的马车前,哭喊道:“青天大老爷!冤枉啊!漕帮的人抢了小的粮船,还打死了小的伙计!求老爷做主啊!”
顿时,码头上一片哗然!数十名漕帮打手 手持棍棒,面色不善地围了上来!陈静之的随行护卫 立刻拔刀警戒,气氛剑拔弩张!
陈静之掀开车帘,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老粮商,又看向那些嚣张的漕帮打手,眼中杀机 乍现!
看来,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我这‘钦差’的锋芒了!
也好,就拿你们……来祭旗!
他冷喝一声:“王命旗牌在此! 胆敢冲击钦差仪仗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给本官…… 拿下这群狂徒!”
冲突,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