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寒风卷着细雪,敲打着燕国公行辕的窗棂。行辕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气氛。巨大的北疆舆图上,代表各方势力的旗帜密密麻麻,而最新插上的一面“燕”字小旗,已越过并州,直抵黄河岸边的蒲坂津。
陈烬裹着一件玄色大氅,立于图前,久久不语。韩迁、老灰头、木根、猴子等文武核心分列两侧,神色肃然。并州已平,北疆格局底定,但一个更宏大、也更艰难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面前:下一步,何去何从?
“国公,”长史韩迁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并州新附,幽州刘琨虽表面恭顺,然其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且与我等实为互相利用。柔然今岁虽退,来年必复来。当务之急,乃是彻底消化并、幽,稳固根本,积蓄力量。此时若贸然南下,恐根基不稳,腹背受敌。”
他持重老成,主张稳扎稳打。
“韩先生所言,是老成谋国之道。”老灰头接口,眉头紧锁,“只是,朝廷经并州一役,已视我为心腹大患。近日探报,洛阳正密调兵马,加强黄河防线,又传旨褒奖荆州刺史王敦,其意不言自明。若待其准备停当,联合四方来攻,我等被动挨打,岂不坐失先机?”
他身为武将,更倾向于主动出击,打破封锁。
木根沉吟道:“南下不易。黄河天堑,水师非我所长。且中原历经战乱,民生凋敝,即便拿下,亦需大量钱粮安抚,恐反成拖累。”
猴子则跃跃欲试:“怕他个鸟!咱们弟兄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还怕他一条黄河?没有水师,就抢!就造!听说南边富得流油,打下来,要粮有粮,要人有人!”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核心矛盾在于:是继续经营相对稳固但资源有限的北疆,还是冒险南下,争夺更富庶但也更复杂的中原?
陈烬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舆图南方那片广袤的土地上。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北疆,是我们的根基,必须稳固。但天下之大,岂能困守一隅?朝廷视我为疥癣之疾,四方豪强虎视眈眈,守,是守不住的。唯有以攻代守,不断壮大,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走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黄河几大渡口:“韩先生顾虑甚是,并、幽需时间消化。然,大军不可空置,锐气不可堕尽。老灰头所言亦不虚,坐等敌人上门,乃取死之道。”
“故,我意已决!”陈烬斩钉截铁,“战略上,南向争衡,此乃大势所趋,不容迟疑!战术上,循序渐进,不可操切冒进!”
他随即阐述方略:
1. 巩固北疆:加大对并、幽两州的控制力度,推行均田,奖励耕战,编练新军。对刘琨,明升暗降,逐步架空,彻底消化幽州。对北方柔然,采取积极防御策略,筑城屯田,以守代攻,确保后路无忧。此为基础,交由韩迁、木根总体负责。
2. 经略河西:派能吏强将,西渡黄河,招抚河套地区的匈奴、羌胡部落,打通与凉州(今甘肃)的联系,获取战马资源,拓展战略纵深,并从西面威胁洛阳。此路由老灰头主持。
3. 试探河南:“但真正的锋芒,须指向东南!” 陈烬手指划过黄河,指向中原腹地,“不要求立刻渡河大战,但要像一把尖刀,始终抵在朝廷的咽喉上!” 命猴子精选锐卒,组建先锋军,不断前出,扫清黄河北岸的敌军据点,控制主要渡口,建造船舰,演练水战,保持高压态势,迫使朝廷将重兵布防于大河沿线,疲于奔命。
4. 外交斡旋:同时,遣使南下,联络江东(东晋)以及割据江淮的流民帅,散布“胡虏无百年之运,华夏衣冠当南渡”的舆论,试探合作可能,至少使其保持中立,孤立洛阳朝廷。
“此乃三箭齐发之策!”陈烬总结道,“北固、西联、南压。以北方之稳固,支撑南方之进取。以西方之拓展,策应东方之突破。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要争夺天下之气运!我们要让全天下人都看到,这北疆,已非昔日边陲,而是王业之基!”
战略既定,整个燕国公势力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韩迁领命,带着大批文官,深入并、幽乡里,清丈土地,编户齐民,兴修水利,推广新式农具和耕作技术,努力将新占之地转化为坚实的战争基地。木根则整训各地镇军,将降卒、新兵与老兵混编,严加操练,并沿着阴山山脉修筑烽燧堡垒体系,防御柔然。
老灰头率一支偏师西渡黄河,以金帛官职招揽河西部落,软硬兼施,进展顺利,获得了大量优质战马,与凉州张氏也建立了初步联系。
而压力最大的东南方向,猴子成了最忙碌的人。他率领的先锋军,如同幽灵般活跃在千里河防线上。今日突袭一处戍堡,明日焚毁几座粮仓,后天又假扮商旅潜入南岸侦察。朝廷守军不胜其扰,沿河州县风声鹤唳,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向洛阳。猴子甚至利用缴获和自造的小型战船,开始尝试夜间渡河骚扰,虽然规模不大,却极大地震撼了南岸守军,打破了“北人不善舟楫”的固有认知。
陈烬的战略,如同一盘大棋,落子从容,却步步杀机。北疆在他的经营下,呈现出一种乱世中罕见的生机与活力,而南面的黄河防线,则时刻感受着来自北方的凛冽寒意。
这一日,陈烬正在晋阳城外大营,观看新组建的“横野军”(以归附的胡骑为骨干)演练骑射。一骑快马飞驰而入,带来“鹰眼”从洛阳发出的最高级别密报。
陈烬展开密信,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收缩。信中只有寥寥数语:
“洛阳急变,权臣司马越暴卒,东海王司马炽继掌朝政,然宗室相疑,诸镇离心。传国玉玺,再现世间,据闻已为江东所得!”
传国玉玺!天命所归的象征!竟在此时重现,并落入江东之手!
陈烬缓缓抬起头,望向东南方,目光穿越千山万水,仿佛看到了建康城中的歌舞升平,也看到了这则消息将在天下间掀起的惊涛骇浪。
“传国玉玺……江东……”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这天下,越来越有趣了。”
他意识到,南下的战略,或许要比原计划,更加激进,也更加充满变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似乎正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悄然降临。
北疆的雪,依旧下着。但南方的风,已带来了改变时代格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