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五年的春天,似乎格外眷顾这座新生的帝国。洛阳城内外,杨柳吐绿,桃李芳菲,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气息。去罗棋布的军屯民垦初见成效,漕运畅通带来的商队络绎不绝,市井坊间重现太平年景的喧嚣与活力。然而,真正让天下士民感受到“天授之治”步入新阶段的标志,是即将在紫微城举行的殿试。
这是大燕开国以来的第二次科举,亦是首次由皇帝亲自主持、在皇宫正殿考核的殿试。来自全国各地的百余名贡士,历经州试、省试层层筛选,最终汇聚洛阳,将于明日在大殿之上,直面天颜,策论治国方略。其意义,远非单纯选官,更是一次新政成果的检阅和未来治国方向的定调。
殿试前夜,月华如水。陈烬并未在寝宫安歇,而是独自登上了紫微城最高的观文阁。此处可俯瞰大半个洛阳城,万家灯火与天上星河交相辉映。他手中拿着一份“鹰眼”密报,是关于各地贡士背景、言论的详细汇总。
“寒门士子占六成七,好!”陈烬微微颔首,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科举,正一步步打破士族对仕途的垄断。然而,密报中也提及,部分士族出身的贡士,言论间对新政颇有微词,或隐晦批评“操之过急”,或强调“礼法纲常”为先。
“看来,明日这殿试,不仅是考学问,更是一场交锋。”陈烬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他需要借助这场殿试,进一步统一思想,明确方向。
次日清晨,旭日东升,钟鼓齐鸣。太极殿 内,庄严肃穆。百官身着朝服,分列丹陛两侧。百余名贡士身着青色襕衫,屏息静气,跪坐于大殿中央的毡席之上,心情激动而又忐忑不安。
“陛下驾到——”
内侍长喝声中,陈烬身着常服(未穿冕服,以示亲近士子),缓步升座。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地扫过下方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
“众卿平身,诸生免礼。”
“谢陛下!”
简单的开场后,陈烬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让内侍公布了殿试策论题目。题目只有一道,却石破天惊:
“问: 方今海内一统,新政初行。然,或言‘治大国若烹小鲜’,当以静制动;或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当乘势进取。二者孰是?当以何策,可使国祚绵长,百姓安乐?”
此题一出,满殿皆惊!这不仅是在问治国方略,更是在追问国是,直指当前朝堂上“渐进守成”与“激进改革”两种路线的争论!皇帝这是要借贡士之口,为新政的下一步定调!
贡士们有的凝神思索,有的奋笔疾书,有的额角见汗。百官之中,如高慎等持重老臣,面露忧色;而韩迁、张缅等改革派,则目光炯炯。
陈烬静坐御座,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将殿中细微的动静尽收心底。
两个时辰后,收卷完毕。试卷当场弥封,由陈烬指定谢安、王导、韩迁等重臣及翰林学士即刻于偏殿评阅。陈烬本人则起身,竟走下丹陛,来到贡士席间,随意与几位贡士交谈起来。他问的多是家乡风物、民间疾苦、读书心得,语气平和,毫无帝王架子,让原本紧张的士子们渐渐放松,纷纷畅所欲言。陈烬听得仔细,不时颔首,或追问几句,俨然一位循循善诱的师长。
这番举动,让所有贡士,无论出身,都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更坚定了为国效力的决心。
评阅持续到午后。谢安等人将初步选出的十份优秀试卷呈送御前。陈烬一一仔细翻阅,尤其关注他们对那道策问题的回答。
大多数答卷都引经据典,文采斐然。有的主张“宽猛相济”,有的强调“农桑为本”,皆属中规中矩。然而,其中两份答卷,引起了陈烬的特别注意。
一份答卷字体雄健,论点犀利,直言:“守成则怠,怠则生弊;进取则通,通则久安。 陛下削豪强、开科举,乃顺天应人,破旧立新之举!当继以雷霆之势,清丈天下田亩,均平赋役;广开州学县学,教化万民;抑商贾之兼并,奖工匠之奇巧!唯有涤荡沉疴,锐意革新,方能开万世太平!” 答卷者,名叫李彪,寒门出身,北地人。
另一份答卷则文风沉稳,思虑周密,写道:“新政如医,贵在辨证。疾在腠理,当用猛药;疾在肠胃,宜用缓剂。 今豪强稍抑,寒俊得路,宜稳固成效,与民休息。然,北疆未靖,南土多瘴,府库虽充,根基未牢。故臣以为,当外示以宽,内修其实:继续推行均田科举,然步骤宜稳;大力发展军屯漕运,积蓄国力;同时遣使四方,宣谕德化,不战而屈人之兵。” 答卷者,名叫王肃,出身太原王氏,却无世家子弟的迂腐之气。
陈烬将这两份答卷单独抽出,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
申时,皇帝升座,百官贡士再拜。唱名官开始宣读及第名单。从三甲传到一甲,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第一甲第一名,状元—— 李彪 !”
“第一甲第二名,榜眼—— 王肃 !”
“第一甲第三名,探花—— ……”
名单宣读完毕,有人欢喜有人忧。陈烬亲自为三鼎甲赐酒、披红。看着眼前这位锐气逼人的寒门状元和那位沉稳有度的士族榜眼,陈烬心中欣慰,这正是他需要的人才组合。
随后,陈烬发表了重要的训谕,实则为新政的下一步定下了基调:
“朕观诸生之策,多有见地。然,治国如弈棋,需审时度势,步步为营。朕非不知‘烹小鲜’之理,然当今之势,沉疴积弊,非猛药不足以去痼疾;四方未宁,非进取不足以图永安!”
“故,新政不可废,步伐不可停!然,亦不可操切孟浪,欲速不达。当如王肃所言,外宽内实,如李彪所倡,目标坚定!”
“即日起,朕将颁行《劝农桑令》,进一步轻徭薄赋,鼓励垦荒;颁行《兴学令》,各州郡县广设官学,延师授课;命工部研制新式农具、织机,提高功效!均田、科举,继续深化!边屯、漕运,大力加强!”
“至于四方,”陈烬目光锐利,“朕愿以德服人,然亦备有干戈!胡汉一家,非为一厢情愿,乃是以我之强,化彼之悍!”
这番讲话,既肯定了进取的方向,又强调了稳健的步伐,同时明确了未来几年的工作重点,可谓有理有据,有张有弛。殿内群臣,无论派别,皆心服口服。
殿试圆满结束,新科进士们意气风发,奔赴各方。大燕的官僚体系,又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
然而,就在朝廷上下踌躇满志,准备大展宏图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给了蒸蒸日上的帝国一记重击!
殿试后第三日,深夜。一骑快马浑身湿透,泥泞不堪,疯狂撞开洛阳城门,直扑宫城!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黄河……黄河决口了! 汴州、滑州一带,千里泽国,灾民百万,亟待救援!”
急报传入宫中,已就寝的陈烬被匆匆唤醒。他看着奏报上触目惊心的描述,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人祸初平,天灾又至!
这天下,从来不会让统治者有片刻的安宁。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陈烬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但更多的,是遇强愈强的坚毅。
“敲钟!召集内阁,即刻议事!”
“传旨三省六部,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即刻入宫!”
“打开洛口仓、太原仓!准备救灾物资!”
“命猴子,率跳荡营,即可开赴灾区,维持秩序,抢险救人!”
“命工部尚书,召集所有水工巧匠,随朕……不,随 韩相 亲赴决口处,督导堵口!”
一道道命令,在深夜的皇宫中迅速传出。帝国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这一次,面对的不再是敌人,而是咆哮的黄河天灾。
陈烬站在殿外,望着南方阴沉沉的夜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民心如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一次,朕要让这水,载着大燕的江山,渡过这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