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三年的夏秋之交,北京城笼罩在一片沉闷的平静之下。陈静之(陈烬)回归翰林院编修本职,每日与青灯黄卷为伴,看似沉寂。然而,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 的涌动从未停歇。他通过李沅、赵知白 等渠道,如同蜘蛛编织网络般,默默关注着朝野动向,尤其是山东通赋案 的进展与摄政王 对新政 的真实态度。
这一日,他奉命参与整理 前朝 兵部 移交至翰林院的一部分故档,主要是嘉靖 到万历 年间关于九边军备、工匠制度 的零散文书。这项工作枯燥琐碎,多为年久湮没、虫蛀鼠啮 的残本,寻常翰林唯恐避之不及,但陈静之却甘之如饴。他深知,历史的真相 与制度的病灶,往往隐藏在这些不经意的角落。
就在翻阅一册关于蓟州镇 火器营造 的旧档时,几页夹在其中的、纸质明显不同的散页 引起了他的注意。散页字迹潦草,像是一份未归档的 私下记录,内容触目惊心!上面零星记载着万历末年,兵部虞衡清吏司(掌管兵器制造)主事 与京畿 数家官营匠坊 大使(负责人)勾结,在制造军械 时,以次充好、虚报工料、克扣匠银 的具体事例!甚至提到了侵吞的银两 通过何种渠道分润 给了部院 某些官员!
陈静之的心脏猛地一跳!军工腐败!这是比地方吏治 和漕运贪墨 更为致命 的毒瘤!它直接侵蚀军队战斗力,动摇国家安全根基!前明之亡,与军工废弛、边备空虚 有莫大关系!
他强压激动,不动声色地将这几页散页小心抽出,夹入自己正在校勘的书稿中。随后,他以核对前朝典故 为名,向翰林院典籍厅 申请调阅更多嘉靖以降 的兵部、工部相关档案,特别是关于军器制造、工匠管理、物料采买 的卷宗。
接下来的日子,他废寝忘食 地扎进故纸堆中,结合前世执掌大军 时对军工体系的了解,进行交叉比对、梳理分析。结果令他脊背发凉!他发现,前明中后期军工系统的腐败 具有惊人的延续性 和顽固性!许多弊端,如匠户制度僵化、物料采买环节的层层盘剥、验收环节的形式主义 等,在本朝(永和朝)的相关制度 和他暗中了解到的现状 中,竟依稀存在!只是被永盛之世 的表面光鲜 所掩盖!
一个大胆而危险 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他不能直接弹劾现任官员(无实据且目标太大),但他可以借古讽今,以学术研究为名,撰写一份 详实深刻 的专题奏疏,系统剖析 历代军工腐败之弊 及其对国势的致命影响,并提出 切中时弊的改革构想!将此疏上呈御前(同时抄送摄政王),若能引起皇帝 或摄政王 的高度重视,或许能成为撬动更深层次改革 的支点!
这是一步险棋!军工系统利益盘根错节,牵涉工部、兵部、内府(如鞍辔局、兵仗局)乃至勋贵集团(许多勋臣家族控制着重要的矿产、木材等军工原料来源),触动它,比在山东打击地方吏治 风险大十倍!但收益 也可能巨大!若能整顿军工,不仅能强军固国,更能极大削弱 那些依附在旧有军工利益链上的顽固保守势力!
他开始了秘密撰写。为避免打草惊蛇,他昼间依旧正常点卯,处理翰林院公务,夜间则在直庐 或赁居的小院 中挑灯夜战。他引经据典,数据翔实,从匠户制度的衰败 谈到物料采买的黑洞,从质量监管的失灵 论及技术创新的停滞,笔锋犀利,直指核心。最后,他提出了数条 极具前瞻性 的改革设想:逐步以“募匠制”替代“匠户制” 以解放生产力;建立严格的军工产品质量追责体系;设立独立的军器验收审计机构;鼓励民间能工巧匠参与军器改良,论功行赏 等。
奏疏草成,字字心血。但他没有立即上呈,而是将其深锁匣中。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时机很快到来。摄政王陈显 为彰显 重农劝耕 之意,决定在秋收 后于南苑 举行一场小规模 的 “阅武” 仪式,并特许 翰林院 派员随行观礼、记录盛事。这看似是一项例行公事,但陈静之敏锐地意识到,这是接近权力核心、直观了解当前军备状况 的绝佳机会!他通过李沅 的运作,成功入选了随行观礼 的翰林名单。
南苑阅武 当日,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太宗皇帝陈昊 与摄政王陈显 高踞阅兵台。受阅的京营三大营 将士阵列森严,步伐也算整齐。然而,在陈静之(这位前世曾指挥过千军万马 的开国太祖)的专业眼光 审视下,问题 毕现:衣甲 虽新,但材质 明显偷工减料;刀枪 闪烁,然韧性不足,恐难经实战;最触目惊心的是神机营 的火器操演,不仅步骤迟滞,更有数门火炮 在试射时出现炸膛 或射程严重不足 的情况!引得阅兵台上君臣 脸色微变!
陈静之心下了然,军工腐败 的恶果,已开始显现!这正是他上疏 的最佳时机!
阅武结束次日,陈静之将那份精心修改 后的奏疏,题名为 《敬陈军器弊薮疏》 ,通过翰林院 的正常渠道,正式递呈通政司,并特意注明 “副本谨呈摄政王殿下钧览”。
奏疏一上,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波澜。毕竟,一个七品编修 谈论军国大事,在许多人看来是不务正业、哗众取宠。然而,当摄政王陈显 在文华殿 看到这份奏疏时,却骤然色变!
陈静之在疏中,并未直言当下之弊,而是通篇 以总结历史教训 的口吻,但每一处 对前明军工弊端 的剖析,都精准地 映射 了今日阅武 所暴露出的问题!尤其是关于火器质量 的论述,简直如同亲见 昨日火炮炸膛 一般!其提出的改革设想,更是切中肯綮,显示出惊人的 洞察力 与远见!
“此子…… 目光何其毒辣 !” 陈显放下奏疏,在殿内踱步良久,眼中精光闪烁。他意识到,陈静之这份奏疏的价值,远超之前山东之事!这触及了帝国安全的根本!而且,陈静之选择在阅武 后上疏,时机拿捏 得恰到好处!这已不是简单的直言极谏,而是精准的 政治嗅觉 与高超的 谏言艺术!
“传旨!” 陈显沉声道,“擢升 翰林院编修陈静之 为 从五品 翰林院侍读 , 加 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 衔 , 即日 入值 文渊阁 , 参赞 机务 , 专司 整理 前代 典章制度 , 以备咨询 !”
这道任命,石破天惊!连升两级!入值文渊阁(帝国决策中枢)!参赞机务!虽仍是文学侍从 性质,但已一脚踏入了权力核心的外围!其“以备咨询” 的职责,更是意味深长!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那些以为陈静之已失势 的人目瞪口呆!保守派 官员如坐针毡!韩迁、谢安 等重臣亦深感意外,但细思之下,又觉合乎情理——摄政王这是要真正重用 这把利剑 了!
陈静之接旨时,面色平静,叩首谢恩。他知道,“见龙在田” 的时刻,到了。他不再是那个只能暗中上疏 的小编修,而是获得了直达天听、参与议政 的平台!
入值文渊阁 的第一天,摄政王陈显 便将其召至值房,桌上正放着那份《敬陈军器弊薮疏》。
“陈赞善,” 陈显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汝疏中所言 军工之弊 , 切中时弊 。 然, 积弊已深 , 非 一日之寒 。 以你之见 , 当从何处 着手整顿 ?”
真正的考较,开始了。这一次,不再是隔空奏对,而是面对面的 决策咨询!
陈静之深吸一口气,从容答道:“回殿下, 治沉疴 需用 缓剂 , 然 亦需 猛药 先行 。 臣以为 , 当务之急 , 可 双管齐下 。”
“其一 , 择其 要害 处 , 行 雷霆一击 ! 可 密查 京畿 几处 官营匠坊 , 尤其是 承造 此次阅武 火器 之 作坊 , 抓其 贪腐 、 舞弊 之 实据 , 严惩 首恶 , 以 震慑 宵小 ! 此乃 立威 。”
“其二 , 着手 长远 , 厘定 新规 。 可命 工部 、 兵部 , 会同 户部 、 都察院 , 速议 《军器营造则例》 、 《工匠考核奖惩新法》 等 章程 , 明确 标准 , 严格 验收 , 重奖 创新 , 逐步 革除 积弊 。 此乃 立法 。”
“威立 而后 法行 , 方可见效 。”
陈显听完,久久不语,手指轻叩桌面,眼中闪过激赏 之色。陈静之的回答,既有策略,又有步骤,兼顾短期效应与长远规划,完全是宰辅之才 的格局!
“好!” 陈显终于开口,“此事, 孤就交由你 暗中查访 , 搜集 京畿匠坊 实证 ! 许你 调动 ‘ 暗影’ 三人 , 便宜行事 ! 切记 , 务必 隐秘 , 一击必中 !”
“臣,遵旨!” 陈静之躬身领命,心中波澜涌动。“暗影” 是摄政王 麾下最神秘的情报组织,授予他调动之权,这是何等的信任!亦是何等的风险!
走出文渊阁,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陈静之知道,他已从蛰伏 的潜龙,真正跃出 了水面。接下来,他将在这波谲云诡 的帝国中枢,掀起怎样的风浪?
军工整顿,只是开始。他的目标,是这整个永和盛世 的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