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九渊抱着凤筱,如同一道撕裂雨幕的黑色疾电,在泥泞崎岖的山路上疾驰。每一步踏下,都溅起混合着血水的泥浆,玄色的衣袍早已湿透沉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紧绷如铁的肌肉线条。
怀中的人儿气息微弱如游丝,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他的心弦,那冰冷的体温和左肩伤口渗出的、带着诅咒气息的暗红,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理智。
不知奔跑了多久,肆虐的暴雨终于有了渐歇的势头。雨丝变得细密朦胧,不再是倾盆之势。穿过一片被雨水冲刷得青翠欲滴的矮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在雨后的山林间蜿蜒流淌,水声淙淙,冲刷着光滑的鹅卵石。溪水清冽,映着雨后初霁的微光,散发着一种与身后那污秽死地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的宁静气息。溪边的空气也清新了许多,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暂时驱散了那令人作呕的阴煞与血腥。
卿九渊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他停下疾驰的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溪流不深,视野开阔,两岸是相对平缓的草地和稀疏的林木,并无藏匿危险的气息。
“这里……应该很安全。”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找到临时避风港的急切。他抱着凤筱,快步走到溪边一棵枝繁叶茂、树干粗壮的老槐树下。树冠如盖,遮蔽了大部分残留的雨丝。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冰冷的身躯放下,让她背靠着粗糙却稳固的树干。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生怕一丝震动都会加剧她的痛苦。他单膝跪在她面前,玄色的衣摆浸在湿润的草地里。
“咳咳!咳!咳咳咳——!”
几乎是刚靠上树干的瞬间,凤筱便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她身体猛地向前佝偻,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苍白的脸颊因剧烈的咳喘而泛起病态的潮红,嘴角再次溢出带着气泡的暗红血沫。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左肩的贯穿伤,剧痛让她浑身痉挛般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前凌乱的湿发。
“笙笙!”卿九渊瞳孔骤缩,方才因找到安全地点而稍缓的惊惶瞬间被点燃!他立刻伸手,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谨慎,不敢用力拍背,只是虚虚地扶住她剧烈起伏的肩头,另一只手快速而轻柔地拂开她黏在脸颊上的湿发,露出那张痛苦扭曲的小脸。
他深寒的眼底翻涌着焦灼,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执掌毁灭的魔尊,更像是一个面对至亲病痛却束手无策、只能强自镇定的医者,理智在疯狂地运转,寻找着一切可能的救治方法。
“别怕,别用力咳。”他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试图用言语和那虚扶的力量稳住她,“缓一缓。对,慢一点……”他紧盯着她痛苦的表情,观察着她每一次呼吸的频率和深度,试图判断伤势的恶化程度。那专注认真的样子,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精密诊断。
然而,就在这紧张凝重、几乎让人窒息的氛围中,凤筱那因剧痛和窒息而有些混沌的意识深处,却炸开了一连串与她此刻惨状截然不符的、充满活力的咆哮!
“咳咳!卿九渊你大爷的。咳咳!安全?安全个鬼!老子的肺都要咳出来了!”
“我去你大爷的!疼死我了!这破树根硌死我了!比那老虔婆的剔骨刀还硌得慌!庸医!庸医啊!放我下来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完了完了。感觉灵魂都要从嘴里咳出去了!卿九渊你个王八蛋…是不是想谋杀亲妹好继承我的青筠杖和玄天仪吊坠?!回头我要是做了鬼,咳咳!第一个就去找火独明师父告状!让他用醉春风伞骨抽你丫的!”
“水!水!嗓子眼儿冒烟了。卿九渊你瞎啊!旁边那么大条小溪看不见吗?!快给老娘弄点水来润润嗓子!不然做鬼都不放过你!”
卿九渊你干什么?!靠树就靠树,你拍我干嘛?!没看见你妹我快咳得原地升天,英年早逝了吗?!轻点!轻点懂不懂?!嘶——痛、痛痛痛!谋杀!这绝对是谋杀!
庸医!庸医啊!别搞!不要搞!我警告你!离我的肺远一点!你那爪子再拍两下,我最后半口气都要被你拍出去了!
完了完了!他眼神好认真!认真的男人最可怕!尤其是不懂装懂还贼认真的那种!他是不是在琢磨给我放血?还是想现场给我接骨?救命!我这伤是亡神道诅咒贯穿伤!不是你家后院摔断腿!
要死了要死了……!卿九渊!你这操作是要把我直接送走的节奏!谋杀亲妹啊!回头等我好了……咳咳!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去时云师父那里告你!告你草菅人命!滥用私刑!让他把你关进时间循环里看一万遍《本草纲目》!
凤筱内心的小人儿正在疯狂跳脚、呐喊、控诉!奈何现实中的她,只能发出更加剧烈的咳嗽和痛苦的呜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用那双因剧痛而水汽氤氲、此刻却努力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卿九渊,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控诉和“求放过”的强烈信号。
……
卿九渊被她这“凶狠”又带着点委屈的眼神看得一怔。他以为她是伤口疼痛加剧,或者肺部淤血难受。他眉头锁得更紧,眼神更加凝重认真。
“是肺部被震伤了?还是诅咒侵蚀了心脉?”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分析病情,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就要去搭她未被贯穿的右手腕脉门,想用魔元探查她体内更细微的状况。
凤筱内心警铃大作!
啊啊啊!来了来了!他要号脉了!庸医号脉,非死即残!不要啊!你那霸道魔元一进去,我这破布娃娃一样的经脉还不得当场碎成渣?!放过我吧卿九渊!我叫你哥!亲哥!行不行?!
她身体猛地一缩,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微弱地、却带着明显抗拒地,将自己的右手腕往怀里藏了藏,同时发出一声更加痛苦虚弱的呻吟:“呃、别!别碰!”
卿九渊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凤筱抗拒的动作和痛苦的神情,深寒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无措。他误以为她是痛得厉害,连触碰都难以忍受。
“好,不碰。”他立刻收回手,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意味,“你忍一忍,我看看伤口。” 他的目光转向那依旧在缓慢渗血的左肩贯穿伤,眼神锐利如刀,试图从伤口的状况判断诅咒的残留程度和下一步的处理方案。
凤筱内心的小人儿已经绝望地躺平了。
看伤口?你还想怎么‘看’?用眼神给我做手术吗?完了,他肯定又在琢磨什么土方子:比如用溪水洗伤口?或者扯块树皮给我包扎?救命!这荒郊野岭的,我凤筱一世英名,难道要葬送在这个庸医哥哥手里?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嘴角却因为内心疯狂的吐槽而抑制不住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
卿九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嘴角那丝细微的抽搐。他心头猛地一紧!
“很痛?”他声音里的紧张几乎要溢出来,“还是……冷?”他立刻解下自己同样湿透、却因体温而带着一丝温热的外袍,动作轻柔又迅速地裹在她身上,试图为她抵挡山林间的寒气和湿意。
凤筱无语:“……”
痛!当然痛!被你气的更痛了!还有,卿九渊,你这湿衣服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吗?裹上来更冷了好吗?!还有股血腥味和泥巴味……庸医害人还不够,还要物理攻击加精神污染吗?!
她虚弱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满身血污泥泞、头发湿漉漉贴在额角、眼神却认真专注得像个初出茅庐的赤脚大夫、正笨拙地试图用湿衣服给她“保暖”的兄长……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无奈、绝望、还有那么一点点被气笑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地、带着浓重的怨念和自暴自弃,终于吐出了清醒后对他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卿!九!渊!你这个……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