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德里斯的光怪陆离似乎也遵循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夜晚”韵律。倒悬的星河收敛了过分刺目的辉光,化作流淌的银纱,轻柔地覆盖在这片真空区的废墟之上。
那些漂浮的发光水母沉入更深的梦境维度,只留下稀疏的几点幽蓝光斑,如同遗落的星辰。
远处,“虚无洞穴”入口处逸散的能量风暴形成的瑰丽极光带,色彩也变得深沉而朦胧,不再咄咄逼人,反倒像一幅巨大而沉默的、铺展在深渊边缘的抽象画。
绝对的寂静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的低语——梦境本身在“沉睡”时的呼吸,如同亿万片细碎水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又似远古森林深处最隐秘的溪流。空气里的寒意更重了,带着一种洗涤灵魂般的清冽。
凤筱赤色的桃花眼在微暗的光线下,像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她毫无睡意,反而有种奇异的亢奋。
玄天仪吊坠在胸前散发着稳定的温热,驱散了些许侵入骨髓的冰冷。她歪躺在形态奇特的、仿佛由凝固月光构成的水晶丛上,目光百无聊赖地在休憩的众人身上逡巡。
齐麟依旧盘膝坐在墨徵身侧,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守护神只的磐石。天蓝色的眼眸在低光环境下呈现出深海般的墨蓝,警惕而沉静。
墨徵则靠在一块相对平滑的梦境结晶上,闭目调息。守月扇横放于膝,清冷的月华仿佛在他周身流淌,那张本就俊美得不像凡尘中人的脸,在星光的映衬下,更是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长睫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微微颤动。
齐麟的外袍,此刻正严严实实地盖在墨徵身上,将他略显单薄的身躯包裹住,只露出一张清隽的侧脸。
沈惊堂也闭着眼,但眉头锁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沈惊木则彻底靠实了他,受伤的手臂被妥善地安置在两人之间,脑袋枕着兄长的肩膀,呼吸均匀绵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无防备的沉酣。
沈惊堂的身体在最初的僵硬后,似乎也在这份依赖的重量下,悄然放松了几分,只是那紧抿的唇线,依旧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火独明早已歪在一边,半截伞骨丢在身侧,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时云蜷缩着,规则手册摊开盖在脸上,意念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发出极其轻微的鼾声。
朱玄靠着发光蘑菇,灰白的眼眸在闭合的眼睑下,仿佛依然在凝视着虚空深处,骨铃彻底沉寂。云仙衡与颜如玉在不远处,一个静坐如雕塑,目光落在虚无洞穴方向,若有所思;一个则慵懒地倚着,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星盘,妩媚的眼波在暗夜里流转,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
清晏抱着轩辕剑,靠在一根扭曲如虬龙的、散发着微弱紫光的梦境藤蔓上。她似乎也没睡着,英气的脸庞在幽光下半明半暗,眼神锐利依旧,只是少了白日的锋芒,多了几分沉静的审视。
凤筱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清晏身上。她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像只发现了同类的狐狸。
她轻盈地翻身坐起,赤足踩在冰凉奇异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几步就蹭到了清晏旁边,挨着她坐了下来。
清晏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抱着剑的手臂似乎紧了紧,带着无声的警告:别靠太近。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呐,清晏姐姐!” 凤筱凑近她耳边,用气声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清晏敏感的耳廓。
她刻意模仿着某种软糯的腔调,赤瞳在暗处闪着促狭的光,“看什么呢?是看那边‘情深似海’的齐家哥哥护着我们家‘病西施’二哥,”她朝齐麟墨徵的方向努努嘴,“还是看这边‘冰火交融’的沈家兄弟‘兄友弟恭’?”她刻意在“兄友弟恭”四个字上加了重音,尾音拖得长长的。
清晏终于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扎在凤筱脸上。黑暗中,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筱筱,你很闲?”
“哎呀,被看穿了!”凤筱夸张地捂住胸口,随即又笑嘻嘻地放下手,赤瞳亮晶晶的,像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这不是……替姐姐排遣寂寞嘛。你看这翁德里斯,大晚上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多无聊。不如我们……”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凑得更近,神秘兮兮地,“……一起看戏?”
清晏没说话,只是用眼神表达着“无聊”和“离我远点”。
凤筱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压低声音,开始了她的“实况解说”:“快看快看!沈家那个小木头,睡相真不老实,脑袋快滑下去了……啧,他哥动了!动了!嘿,沈惊堂这手,看着要推人,结果呢?轻轻托住了!托住了啊!还调整了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啧啧啧……口是心非,道貌岸然!清晏姐姐,你白天那声咳嗽真是救了他俩的清白啊,不然指不定……”
她正说得眉飞色舞,一个只有她能看见、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小小光球——系统小纤,突然凭空出现在她肩头,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带着点电子合成感的萝莉音吐槽:“宿主,你的用词越来越危险了。‘道貌岸然’?沈惊堂要是听见,怕不是要用冰锥把你串成糖葫芦。”
凤筱在脑内嗤笑:‘怕他?有本事当着我家二哥的面冻我试试?再说了,我说错了吗?白天那眼神,啧啧,恨不得把人吃了,晚上又装得跟个柳下惠似的……’
小纤:“……宿主,你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注意形象,你可是电竞大赛上的太爷!”
‘太爷怎么了?太爷就不能看戏了?’凤筱在意识里怼回去,目光却依然兴致勃勃地盯着沈家兄弟那边。
这多符合身为太爷的形象啊!悠然自得的,美滋滋!更别提有多惬意了!
……
清晏虽然听不见小纤的声音,但看凤筱那副挤眉弄眼、自言自语的兴奋模样,就知道她脑子里肯定没想什么好事。她忍无可忍,正要出言制止这个聒噪的小狐狸,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沈惊堂那边更细微的变化。
沈惊木似乎被梦魇住,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无意识地抽动,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哼。
沈惊堂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锐利的警觉。他立刻低头查看弟弟的手臂,冰元素力在指尖凝聚,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被布料覆盖的伤口。确认侵蚀能量没有反复,他才松了口气。
而沈惊木在兄长的气息和动作安抚下,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甚至无意识地往沈惊堂怀里更深地蹭了蹭,像寻求温暖庇护的小兽。他温热的呼吸,清晰地拂过沈惊堂颈侧的皮肤。
沈惊堂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黑暗中,他英俊而冷硬的侧脸线条仿佛被这温软的呼吸融化了一丝。他看着弟弟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睡颜,看着那在幽光下显得格外脆弱的眼睫,看着因为疼痛和沉睡而微微张开的、带着少年人特有柔软弧度的唇……
白天被清晏那声咳嗽强行压下的、汹涌澎湃的心绪,如同沉寂的火山再次找到了宣泄的缝隙。
那眼神,不再是兄长单纯的关切,而是翻滚着浓烈的、压抑已久的、几乎要冲破所有界限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呼吸变得粗重而压抑。那只没有扶着弟弟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指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沈惊木的脸颊。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微张的唇上,像是被无形的磁石吸引,再也无法移开分毫。那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交错的、灼热的吐息。
清晏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抱着剑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凤筱更是激动地一把抓住了清晏的手臂,赤瞳瞪得溜圆,用气声尖叫:“来了来了!要亲了!我就知道!白天没干成的事晚上补上!沈惊堂你个闷骚……唔!”
她的话被清晏另一只手闪电般捂了回去。清晏的眼神警告意味十足:闭嘴!再看挖你眼睛!
就在沈惊堂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沈惊木的唇瓣,他的头也情不自禁地微微低下,仿佛被那无形的引力牵引着,要覆上那片柔软时——
“咳。”
一声比清晏白天那声更加低沉、更加冰冷、带着绝对威压的轻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片暗流涌动的静谧夜色。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尚未完全沉眠的人耳中,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让空气瞬间冻结。
……
凤筱浑身一僵,抓在清晏手臂上的爪子瞬间松开,赤色的桃花眼猛地瞪大,里面燃烧的八卦之火“噗”地一声被浇了个透心凉,只剩下纯粹的惊恐和……做坏事被抓包的僵硬。
沈惊堂的动作更是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瞬间石化!
那只即将触碰的手僵在半空,离沈惊木的唇只有毫厘之差。他猛地抬头,深邃的眼底翻涌着被撞破隐秘的惊怒、狼狈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齐麟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睁开了眼,墨蓝色的眼眸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姿势,将依旧闭目调息的墨徵更严密地护在身后。墨徵的长睫也微微颤动了一下,但并未睁开。
火独明嘟囔着翻了个身。时云的鼾声停了一瞬,规则手册下的眉头似乎皱了起来。朱玄依旧闭目,但手腕上的骨铃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嗡……”。云仙衡和颜如玉的目光,也同时投向了同一个方向。
只见在众人休憩区域边缘,一块形态最为扭曲狰狞、如同蛰伏巨兽爪牙的幽暗梦境岩石之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玄衣,几乎与岩石本身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衣领袖口处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而古老的暗纹,在微弱的星辉下偶尔流转过一丝冰冷的华光。
他身形挺拔修长,姿态随意地斜倚着,一条长腿曲起,手肘随意地搭在膝上。墨色的长发未束,瀑布般流泻而下,几缕发丝拂过线条冷硬完美的下颌。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块浸透了鲜血的极品红宝石,赤瞳!
此刻正微微眯着,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嘲弄,精准地钉在僵硬的凤筱和狼狈的沈惊堂身上。
他的存在感强大到令人窒息,仿佛他所在之处,连翁德里斯混乱的梦境规则都为之凝固、臣服。
那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唇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却比万年寒冰更让人心头发冷。
……
“笙笙,”卿九渊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头,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夜观星象,兴致不错?”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凤筱瞬间煞白的小脸,又瞥了一眼那边僵直如木偶、耳根红得几乎滴血却强自镇定的沈惊堂,最后落回凤筱身上,血色的瞳里的冰寒几乎要凝成实质:“看来,为兄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堂主……‘体察民情’?”
那“体察民情”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讽刺。
……
凤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她头顶那对白色的毛茸茸狐狸耳朵都吓得瞬间绷直,炸了毛!
她猛地从清晏身边弹开,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意识地就朝最安全的地方躲去——蹭地一下缩到了墨徵和齐麟的身后,紧紧抓住墨徵的衣角,只探出半个脑袋,赤瞳里写满了“完蛋了”“救命”和“卿九渊这个傻子好可怕”。
整个梦境“夜晚”的宁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绝对压迫感的“抓包”彻底粉碎。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比“虚无洞穴”更令人心悸的、名为“卿九渊”的寒意。
沈惊堂缓缓放下了僵在半空的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目光却不敢再与那血色赤瞳对视,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地面。
沈惊木依旧无知无觉地沉睡着,靠在他怀里,仿佛这一切的风暴都与他无关。
清晏抱着剑,微微松了口气,看向卿九渊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颜如玉则红唇微勾,露出一抹看好戏的、意味深长的笑容。云仙衡的目光在卿九渊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那幽深的洞穴入口,清冷的眸中若有所思。
齐麟不动如山,只是将墨徵和躲在他身后的凤筱都护得更严密了些。墨徵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清冷的月眸看向岩石上那个玄衣身影,平静地唤了一声:“阿渊。”
这一声“阿渊”,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死寂,却也昭示着,这场深夜的“休憩”,注定无法平静了。
卿九渊的血色赤瞳微微转动,视线落在了墨徵脸上,那冰寒刺骨的眸光,似乎才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