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谷的风,呜咽着,卷起细碎的、如同星辰骸骨碾磨而成的铁锈色尘埃。那声突兀响起、仿佛直接叩击在灵魂深处的骨铃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清晏与秦鹤之间凝固的杀意之湖上,漾开了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清晏握着青霄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剑身上吞吐的青绿色光刃映照着她苍白却异常冷冽的脸庞。嘴角那抹刺眼的血迹尚未干涸,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昭示着方才那致命毒针带来的凶险。体内,一股阴寒刺骨、如同无数细小冰针在经脉中游走的痛楚正悄然蔓延——万蛊噬心的余毒,加上那险之又险避开的透骨针所散逸的毒气,终究还是渗入了她的防御。秦鹤的毒,刁钻狠辣,无孔不入!
对面的秦鹤,同样不好受。
翻滚的阴影与粘稠毒雾虽然依旧包裹着他,但面具下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却紧紧盯着骨铃声传来的方向,那深不见底的谷地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忌惮。
那铃声……亡神道!朱玄!那个行事乖张、视生死如游戏的疯子,他的骨铃怎么会出现在弦歌的陨落之地?难道这沉星谷,还藏着更大的秘密?亦或是……冲他们而来?
僵持,被这亡魂之音打破,却又陷入另一种更诡谲、更危险的沉默。
……
清晏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和经脉中肆虐的阴寒,脑中思绪电转。解毒!必须尽快解毒!否则在这危机四伏之地,她将处处受制!而眼前这个阴险毒辣的苗疆少主,就是唯一的解药来源!硬拼?对方手段诡异,又有剧毒傍身,自己已受内伤中毒,胜算难料。
交易?与虎谋皮!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星尘铁锈味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了几分。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秦鹤周身翻涌的毒雾,直刺他面具后的双眼,声音带着一种被剧痛折磨后特有的、压抑的沙哑,却又斩钉截铁:
“秦鹤。”她直呼其名,不再有任何掩饰,“你走之前,难道不打算……先给我解毒吗?”
这句话,打破了死寂,也点燃了新的导火索。
秦鹤的目光猛地从谷地深处收回,重新聚焦在清晏身上。面具后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其冰冷、充满嘲讽的弧度。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沉沙哑的笑声在面具后闷闷地响起,带着浓重的讥诮:
“解毒?”他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在品味其中的荒谬,“清晏,你以为你是谁?我们之间,还有‘解毒’的情分可言?先找回主子再说!”他刻意加重了“主子”二字,眼神冰冷地扫过清晏嘴角的血迹和她微微颤抖的握剑的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的死活,与我何干?找到卿九渊,才是重中之重!
清晏心头怒火翻腾,但理智死死压住了冲动。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狼狈和虚弱,就是对方最大的依仗和嘲讽的资本。不能硬碰!她强迫自己冷静,脑中一个大胆的念头迅速成形。
“找回主子?”清晏忽然笑了,那笑容苍白却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甚至还有几分……诱人堕落的蛊惑,“秦鹤,我知道你家主子在哪。”她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般在秦鹤耳边炸响!
秦鹤周身翻涌的毒雾猛地一滞!那双鹰眸瞬间收缩,如同被触及了最敏感神经的毒蛇!锐利、冰冷、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死死缠住清晏,试图分辨她话语中的真假。
“只要你肯现在、立刻给我解毒,”清晏无视他眼中翻腾的杀意与怀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开出条件,“我清晏,以手中‘伴君眠’与‘青霄’立誓,立刻告诉你他的位置,分毫不差!”
条件抛出!直指核心!以卿九渊的下落,换取即刻的解毒!这是赤裸裸的交易,更是清晏在绝境中掷出的、最精准的一把匕首!
秦鹤沉默了。面具下的脸孔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如同风暴前夕的海面,翻涌着剧烈的挣扎、极度的怀疑与一丝难以遏制的……渴望!卿九渊的下落!这是他深入这凶险之地的唯一目的!是支撑他所有行动的核心!清晏这个条件,如同在沙漠中濒死之人眼前晃动的甘泉,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然而,苗疆少主的疑心早已深入骨髓。他死死盯着清晏那张写满笃定与苍白的脸,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一毫的闪烁与欺骗。半晌,一声更加冰冷、带着浓浓嘲讽的嗤笑从他喉间挤出:
“呵……是么?”秦鹤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毒针,“知道他的下落?清晏,你这种人,我秦鹤见得多了!满口谎言,心机深沉,为了活命什么话都敢说!信你?”他缓缓摇头,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轻蔑,“我宁愿信这沉星谷里的亡魂会唱歌!”
好心当成驴肝肺!本姑娘拼着毒发也要告诉你他的位置,你居然不信?!秦鹤啊秦鹤,你这疑心病比朱玄亡神道里的千年老鬼还重!活该你找不到人!活该你急死!
怒火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此刻,毒气在经脉中肆虐的剧痛猛地加剧,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在疯狂凿刺,让她眼前一阵发黑,握着青霄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不能倒下!她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硬生生将那股眩晕和咒骂压了下去。
……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秦鹤的目光在清晏强忍痛苦却依旧倔强的脸上扫过,又瞥了一眼谷地深处那骨铃声传来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急于脱身的迫切。他忽然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漫不经心的试探:
“对了,”秦鹤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低沉的沙哑,仿佛刚才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清晏,你孤身一人跑到这连星辰都陨落的鬼地方沉星谷……又是来干什么的?”他看似随意,但那锐利的眼神却紧紧锁住清晏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弦歌的陨落之地?亡神道的骨铃?清晏的出现绝非偶然!或许,她的目的也能成为筹码?
清晏心中一凛!这毒蛇果然狡猾!想套她的话?她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嘴角却扯出一个更加苍白、甚至带着点无赖意味的笑容,有样学样地回敬道:
“给我解毒,”她重复着之前的条件,眼神倔强地盯着秦鹤,“解了毒,解了我身上的‘万蛊噬心’和‘透骨针’的余毒,我自然……就告诉你。”她将“自然”二字咬得很重,带着一种“你不解毒就别想知道”的强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你不信我的交易,那你也别想从我这里套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秦鹤面具后的眉头狠狠一皱!这女人!油盐不进,狡诈如狐!他眼中闪过一丝被反将一军的恼怒。沉星谷深处那若有若无的骨铃声再次响起,带着催促般的寒意,让他心中的烦躁更甚。他深深看了清晏一眼,那眼神冰冷得如同在看一个毫无价值的死物。
“……算了。”秦鹤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烦和轻蔑,仿佛清晏的秘密根本不值一提,“我也不想知道你这点破事。沉星谷的秘密也好,弦歌的遗物也罢,你自己留着陪葬吧。”他作势欲转身,阴影与毒雾随着他的动作开始流动,似乎真的要抛下中毒的清晏,独自深入谷地。
清晏的心猛地一沉!这毒蛇竟然真的要走?!剧毒在体内疯狂肆虐,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一旦秦鹤离开,她在这毒伤交加、骨铃声催命的沉星谷深处,几乎十死无生!不行!必须留下他!必须让他解毒!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瞬间占据了她的脑海!
就在秦鹤转身,阴影即将完全笼罩他背影的刹那——
“秦鹤!”清晏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发出一声嘶喊!那声音因剧痛和焦急而扭曲,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冲击力!
秦鹤的身影骤然顿住!虽然没有回头,但那绷紧的肩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清晏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用青霄剑拄着地,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她盯着秦鹤僵硬的背影,一字一句,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他最致命的软肋:
“我说!你家主子——卿九渊!他遇害了!”
……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沉星谷炸响!整个谷地的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
——秦鹤猛地转过身!
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恐怖气势,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被彻底激怒!他周身翻涌的毒雾和阴影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疯狂地炸开、膨胀!一股比之前“万蛊噬心”更加狂暴、更加阴森、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滔天杀意和毁灭气息,如同实质的黑色海啸,以他为中心,悍然席卷了整个沉星谷!
脚下的黑色岩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寸寸龟裂!空气中飘散的星尘被瞬间染成墨色,簌簌坠落!连那呜咽的谷风都仿佛被这恐怖的气息吓得噤声!
“什——么——?!”
一声不似人声、如同濒死野兽发出的凄厉咆哮,从秦鹤口中迸发出来!那声音尖锐、扭曲,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脸上的面具,在这狂暴气息的冲击下,“咔嚓”一声,竟生生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露出了面具下那双此刻布满猩红血丝、彻底失去理智、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和……无边恐惧的眼睛!
他死死地盯着清晏,那眼神,仿佛要将她连同这片天地都一起撕碎、吞噬!
“他在哪?!”秦鹤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清晏面前,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一只苍白、指节因用力而扭曲变形的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抓向清晏的咽喉!那手上缭绕着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毒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死气!
“带我去!立刻!马上!他若少了一根头发,我让你清晏,让你轩辕剑派,让你认识的所有人,统统给他陪葬!”声音嘶哑癫狂,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清晏甚至能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几乎要将她喉咙捏碎的恐怖力道和刺骨的阴寒!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迟疑,这只手就会毫不犹豫地拧断她的脖子!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秦鹤的手即将触及她咽喉皮肤的瞬间——
清晏体内那股原本肆虐的阴寒毒气,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极其精准、极其迅速地流遍她受损的经脉,抚平了那蚀骨的剧痛,驱散了眩晕与黑暗!
秦鹤,在听到“遇害”二字、心神彻底失守、被无边恐惧和狂怒吞噬的瞬间,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条件反射地,解除了施加在清晏身上的所有毒素!
他怕!他怕清晏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卿九渊的下落!他怕自己慢了一秒,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那个人!极致的恐惧,压倒了所有的算计和疑心!
……
清晏只觉得浑身一轻,力量瞬间回归!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和计划得逞的决绝!在秦鹤那致命毒爪即将扣住她咽喉的前一刹那,她手中的青霄剑猛地向上一撩!
“铛——!”
剑锋精准地格开了秦鹤抓来的手腕!火星四溅!蕴含崩坏能的剑刃与剧毒缠绕的手爪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清晏借力向后飘退数丈,稳稳落地。她迅速调匀呼吸,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那双恢复了神采的眸子,如同寒潭映月,冷冷地注视着对面那个几乎陷入疯狂、面具碎裂、眼神猩红的男人。她声音清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秦鹤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毒,解了。现在,想见你的‘主子’?跟我走!”
她不再看秦鹤那副癫狂的模样,转身,青霄剑在她手中挽了个凌厉的剑花,剑尖直指沉星谷深处那骨铃声传来的、更加幽暗深邃的方向。月白的背影在昏暗的谷地中,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再无半分之前的虚弱。
“记住你的承诺!”秦鹤的嘶吼从身后传来,声音依旧带着狂怒的余烬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若你敢骗我、若他真有事、天涯海角,九幽黄泉,我秦鹤必让你……”
“闭嘴!”清晏头也不回,冷冷打断他无意义的威胁,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想见他,就收起你那套蛇虫鼠蚁的把戏!跟紧点!沉星谷深处的东西……可不会像我一样,对你家‘主子’的下落感兴趣!”
她不再多言,足尖一点,月白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亡魂铃声指引的、埋葬着织叶者弦歌的星骸之地,疾驰而去!
秦鹤面具后破碎的眼中,猩红与疯狂尚未褪去,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压抑下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焦灼。他看着清晏决绝离去的背影,感受着体内因强行压制狂怒而翻腾的气血,最终,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周身毒雾猛地收敛入体,身影化作一道融入阴影的幽光,朝着清晏的方向,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
沉星谷的风,再次呜咽起来,卷动着两人留下的残影与尚未散尽的杀意。那幽深的谷底,亡魂的骨铃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急促,仿佛在为这即将踏入深渊的两人,敲响宿命的丧钟,又像是在……无声地狞笑。
权谋的棋局,正在谎言与恐惧中落子。剧毒的阴影,紧随着剑光的锋芒。而他们追逐的目标——卿九渊,他的命运,如同沉星谷深处那未知的黑暗,正等待着被揭开血色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