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立秋庆典的喧嚣,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李府那朱漆高墙之外。墙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一种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望,混合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的靛蓝色腥气,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府,魔界吏部尚书李崇明的府邸,此刻已彻底被森严的皇家禁卫和刑狱司黑衣缇骑围得水泄不通。明晃晃的刀枪在灯笼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寒光,映照着一张张或凝重、或惊恐、或苍白的面孔。
卿九渊与洛停云疾驰而至,马蹄声在寂静的长街上显得格外刺耳。早已候在门口的刑狱司统领脸色惨白,额角尽是冷汗,见到卿九渊,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下!您……您可算来了!里面……里面……”
卿九渊寒眸如电,扫过那洞开的、仿佛吞噬一切的府门,没有丝毫停顿,玄青色的身影如同一道凛冽的风,径直刮入府内。洛停云紧随其后,脸上的玩世不恭早已被前所未有的凝重取代。
穿过重重庭院,越往里走,那股诡异的靛蓝色腥气便越发浓郁。府内的仆役侍女皆面无人色,瑟缩在角落,如同惊弓之鸟,眼神空洞充满了恐惧。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精致婉约、显然是女子闺阁的院落前。院门上悬挂的珠帘无力地垂落着,院内栽种的名贵兰草蔫头耷脑。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正源源不断地从院内那栋绣楼中涌出!
绣楼的门窗紧闭,但里面却透出一种诡异的、朦朦胧胧的靛蓝色幽光。
“就在……就在漫霓小姐的闺房里……”刑狱司统领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地指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卿九渊面无表情,一步踏前。指尖微动,一股无形的气劲震开房门!
……
“吱呀——”
门开的瞬间,更加浓烈刺鼻的靛蓝色腥气混合着一种血肉枯萎的腐朽味道,如同实质的恶浪,扑面而来!
饶是卿九渊心硬如铁,寒眸深处依旧骤然收缩!身后的洛停云更是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胃里翻江倒海,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闺房内,烛火通明,陈设华美精致,梳妆台上甚至还放着半盒打开的胭脂。然而,这一切的华美,都被房间中央那恐怖绝伦的景象彻底撕裂、践踏、碾碎!
两具“人形之物”,被悬挂在房梁之上。
那是两个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靛蓝色丝线紧紧缠绕、包裹而成的……“茧”!
丝线极细,却异常柔韧,闪烁着妖异的光泽,如同拥有生命般,深深勒入“茧”的轮廓之中,清晰地勾勒出里面是人形的形态——一个稍显纤细窈窕,一个略显挺拔。丝线缠绕得如此之紧,以至于完全看不出里面之人的容貌、衣物,甚至连一丝皮肤都看不到,只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般的靛蓝色!
丝线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极其缓慢地……收缩、蠕动!仿佛正在汲取着“茧”内最后的生机!偶尔有一两处丝线的缝隙间,渗出几滴暗红色的、近乎凝固的粘稠液体,滴落在下方铺着的昂贵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污浊的暗红。
而在两个“人茧”的正下方地面上,用同样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液体,画着一个极其复杂、扭曲、充满了亵渎意味的符阵!符阵的线条,与寒潭寺血池中浮起的那个靛蓝色符印,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符阵的中央,还摆放着几件物品:一支断裂的赤金凤钗,一枚被捏得变形的青铜虎符,还有一小撮……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赤焰草精粹!
人茧!靛蓝丝线!邪阵!赤焰草!
又是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标志!同样的残忍与亵渎!
李漫霓,李皓尘……魔界吏部尚书的嫡女嫡子,竟在立秋庆典之夜,在守卫森严的李府深处,被以如此恐怖诡异的方式虐杀制成了“人茧”!
……
“呕……”洛停云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身冲出房门,扶着廊柱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都飚了出来。
卿九渊站在原地,玄青色的身影在满室靛蓝幽光和血腥味的映衬下,如同凝固的深渊。他脸上覆着的千机面看不出表情,但那双暴露在外的寒眸之中,冰封的怒焰正在无声地疯狂燃烧!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让房间内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细微的修罗煞气,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仍在微微蠕动收缩的靛蓝色丝线。
煞气触及丝线的瞬间——
“嗡!”
丝线表面那些妖异的靛蓝光泽猛地一闪!一股冰冷、邪恶、充满了怨毒与贪婪的意念,如同淬毒的针尖,顺着煞气狠狠反噬向卿九渊的指尖!同时,那两只“人茧”猛地剧烈震颤起来,仿佛里面的“东西”正在承受极致的痛苦,发出无声的尖嚎!
卿九渊指尖的煞气骤然变得漆黑如墨,瞬间将那丝反噬的邪念碾碎!但他寒眸中的凝重却更深了。
这丝线……不仅是杀人禁锢的工具,更蕴含着某种邪恶的、近乎活物的意志!它在汲取生机,它在完成某种仪式!
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那个邪阵中央的赤焰草精粹上。赤焰草……至阳至烈的材料,却被用在这种至阴至邪的仪式中?是中和?是催化?还是……另有更诡谲的用途?
“查!”卿九渊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铁,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杀意,“李府所有人!今夜所有动静!出入记录!任何异常!掘地三尺!尤其是与靛蓝色、与赤焰草相关的任何线索!”
“是!殿下!”刑狱司统领强忍着恐惧,颤声应命。
卿九渊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只微微颤动、散发着绝望与邪恶气息的“人茧”,寒眸深处,除了愤怒,更有一丝极深的疑虑。幕后黑手如此疯狂地针对魔界豪门,使用这种诡异邪术,真的只是为了制造恐慌?还是……这“人茧”本身,就是其最终目的的一部分?
他猛地转身,玄青色衣袂划开令人窒息的腥气,大步走出这间如同炼狱的闺房。他需要立刻讯问李府之人,更需要知道寒潭寺那边的结果!
洛停云脸色惨白地跟上,脚步都有些虚浮,显然被刺激得不轻。
就在卿九渊即将走出院门的刹那,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瞥见院墙角落的阴影里,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靛蓝色荧光,一闪而逝。
那不是丝线,更像是……某种粉末?
他不动声色,继续向外走去,意念却已锁定了那个角落。
……
星尘客栈大堂的喧嚣依旧,劣质麦酒的气味、佣兵的吹嘘声、吟游诗人跑调的琴声混杂在一起,构成归鸿舟底层特有的、麻木而躁动的背景音。
凤筱慢条斯理地吃着那碟滋味普通的小烤鱼,赤红的瞳孔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将整个大堂的动静尽收眼底。尤其是柜台后那个装着机械义肢的老板,以及刚才进入后厨的那几个刑狱司之人。
那几人进入后厨已有片刻,客栈老板看似在正常招呼客人,但那偶尔瞟向后厨帘子的眼神,以及机械义肢手指无意识敲击柜台的节奏,都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
“小纤,”凤筱意念传递,“能穿透后厨的隔绝探听到什么吗?”
“不行啊!宿主,”小纤的电子音带着无奈,“后厨有很强的能量屏蔽,专门防窥探的!而且刚才进去那几个,能量反应都不低,尤其是带头那个冷脸男,硬闯肯定会被发现!”
“除非你很有种硬闯进去,不怕被灭,我就佩服你,本系统就随便让你进。”
“算了,我的身体经不起如此硬造。”
刑狱司的一个小队头目就有这等修为?看来所图非小。
凤筱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刑狱司的人秘密出现在归鸿舟,联系到黑水大狱和徐陨……他们是为了调查归鸿舟爆炸案?还是……也为了那“蚀骨令残片”而来?或者,两者皆有?
……
就在这时,后厨的帘子一动。
那名面容冷峻的刑狱司头目率先走了出来,脸色似乎比进去时更加阴沉了几分。他身后跟着的手下,其中一人手里多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尺许见方的盒子。盒子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空间波动和……淡淡的血腥味。
客栈老板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堆着笑,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还偷偷塞过去一个小布袋,里面显然是星砂币碰撞的轻响。
刑狱司头目面无表情地接过布袋,看也没看就揣入怀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再次扫视了一圈大堂,尤其是在凤筱这个生面孔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随即带着手下,快步离开了客栈。
凤筱垂下眼帘,仿佛专注于桌上的烤鱼,心中却是一动。那黑布盒子里的东西……那丝空间波动,似乎与蚀骨令同源,但更加杂乱微弱,像是……碎片?而那股血腥味,虽然极淡,却带着一种陈腐的、如同地底深埋多年的阴冷气息……
黑水大狱……水狱……难道刑狱司的人,已经拿到了从那个徐陨身上凝结出的蚀骨令碎片?他们来此,是与这个客栈老板交接?这老板,果然是刑狱司的线人!
……
“小纤,标记刚才那个刑狱司头目和那个盒子的能量特征!特别是那丝陈腐的血腥气!”凤筱立刻下令。
“明白!能量特征已标记锁定!正在尝试追踪其离去方向……”小纤立刻工作起来,“宿主,没有本系统帮你,恐怕——你还真完成不了吧?”
“哼哼!那还真说不定,反正不会如你所愿就是。”
……
凤筱放下筷子。看来,盯紧刑狱司这条线,是前往黑水大狱探查徐陨的关键。或许,可以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正思索着如何不着痕迹地跟上那群刑狱司的人,客栈门口的风铃再次叮当作响。
一个穿着华丽夸张、满头珠翠、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中年胖妇人,摇着一把巨大的孔雀羽扇,扭着水桶腰走了进来。她一进门,尖利的嗓音就盖过了大堂的嘈杂:
“哎哟喂!杀千刀的!这归鸿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又是爆炸又是死人的!听说连刑狱司的煞神都招来了!刚过去那几位爷,那脸黑的哟,能吓死鬼!”
她径直走到柜台前,用羽扇拍着台面,对那老板嚷道:“老板!老规矩!三坛‘忘忧酿’,赶紧的!老娘得压压惊!这鬼地方,真是没法待了!”
老板似乎与她相熟,苦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去取酒。
那胖妇人则转过身,倚着柜台,继续对着大堂里的熟客们大声抱怨:“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刚从‘碎星坊’那边过来,听说不止咱们这儿出事!魔界那边也不消停!永夜城知道吧?李尚书家!就那个眼高于顶的李家!出大事了!”
她的声音又尖又响,瞬间吸引了大堂里所有人的注意。
凤筱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胖妇人见众人看来,更是来了劲,压低了些声音,却依旧能让所有人听见,脸上带着夸张的惊恐和幸灾乐祸:“听说啊!李尚书家那对金尊玉贵的姐弟俩!李漫霓和李皓尘!就在立秋庆典的时候,让人发现死在闺房里了!死得那叫一个惨哟!”
她猛地抖了一下肥硕的身子,孔雀羽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画得乌黑的眼睛,声音诡秘:“听说,是让人用那种……靛蓝色的、密密麻麻的怪线,活活裹成了……‘人茧’!吸干了精气神!哎呦喂!想想都瘆得慌!这可是在永夜城!天子脚下!尚书府邸啊!这是什么魔头干的?简直无法无天!”
人茧?! 靛蓝色丝线?! 李尚书家的姐弟?!
凤筱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茶杯“咔”一声轻响,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又是靛蓝色丝线!而且这次,竟然直接发生在魔界核心永夜城,目标直指朝廷重臣的嫡系子女!
这幕后黑手,已经不是疯狂,而是彻底疯了!这是在向整个魔界统治阶层宣战!
卿九渊他现在就在永夜城……他一定已经知道了……
凤筱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卿九渊那冷硬如冰的侧脸,以及他此刻可能面临的巨大压力和滔天怒火。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语,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掠过心底。
但下一秒,这丝担忧就被更深的冰冷和决绝覆盖。
靛蓝色丝线……黑水大狱徐陨……蚀骨魔域……星槎之种……现在又加上魔界豪门的连环惨案……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恐怖的巨大阴谋!
她必须尽快前往黑水大狱!找到徐陨!撬开他的嘴!
……
“小纤,”凤筱的意念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追踪目标离开方向确定了吗?我们跟上去!”
“确定了!宿主!他们朝着港口区的方向去了!似乎准备离开归鸿舟!”小纤立刻回应。
凤筱不再犹豫,放下几枚星砂币在桌上,起身便走。玄色的身影穿过喧嚣的大堂,如同融入暗夜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追着刑狱司之人离去的方向,消失在客栈门口。
柜台后的老板看着凤筱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碟几乎没动的小烤鱼,摇了摇头,用机械义肢的手指挠了挠脸上的刀疤,低声嘀咕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胃口真小……”
而此刻,远在魔界李府,正对李崇明进行紧急问询的卿九渊,心口又是莫名地、突兀地一悸。那感觉,比之前更加清晰,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遥远的地方被狠狠扯动了一下。他冷峻的眉宇蹙得更紧,寒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烦躁与……一丝难以捕捉的牵念。
他下意识地抚向心口,那里,一枚贴身佩戴的、冰冷坚硬的玄色鳞片,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与他心跳同频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