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凛冬舟结盟的讯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魔界高层激起层层涟漪后,迅速被更深的暗流所吞没。表面的局势暂得缓和,但卿九渊深知,真正的毒瘤深植于魔界内部,那与“永黯之心”灵脉诡异共鸣的邪气,那可能存在的、身居高位的叛徒,才是心腹大患。
明面上的调查由秦鹤、清晏、洛停云持续推进,与凛冬舟的对接、对曦光舟及雾隐舟的施压、对魔界各处灵脉节点的加固监控……一切有条不紊,却如同在巨大的迷雾外围打转。
真正的核心,那隐藏在辉煌殿宇下的蠹虫,必须由他亲手揪出。
观星台高悬于禁宫之巅,于此可俯瞰大半个永夜城,亦能感应到地下那庞大灵脉最细微的搏动。卿九渊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立于冰冷的墨玉栏杆前,玄色帝袍在永夜的微风中无声拂动。他面前悬浮着一面由纯净能量构筑的光幕,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无数名字、职务、关系网以及近期行踪记录。
这些都是有权限、有能力、且有动机接触到“永黯之心”灵脉核心机密,或可能被外部势力收买、蛊惑的人员名单。范围从皇室宗亲、内阁重臣、到镇守灵脉要害的将领、乃至一些深得信任的侍从官,数量庞大,盘根错节。
他闭上了眼,并非休息,而是将心神彻底沉入那片浩瀚的数据海洋。修罗神剑的剑意与他心神合一,化作亿万道冰冷剔透的思维触须,以超越常理的速度和精准,开始进行一场无声的、却激烈无比的内部分析与筛选。
无关紧要的枝叶被迅速剔除。背景清白、近期无任何异常者被搁置。 虽有嫌疑但缺乏关键证据、或动机不足者,标记为次级监控。
时间一点点流逝,星河流转。卿九渊如同化作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唯有面前光幕上的名单在以惊人的速度减少,变得愈发精简,也愈发……触目惊心。
最终,光幕上,只剩下五个名字。
五个无论身份、地位、权限、动机、亦或是近期那看似完美无瑕的行踪记录下,都隐藏着细微到极致、却无法被忽视的疑点的名字。
卿九渊缓缓睁开眼,寒眸之中倒映着那五个名字,如同凝视着五张在黑暗中无声狞笑的假面。
……
嫌疑人一:宗亲·靖王卿云澜。
先魔君幼弟,当今神王的皇叔,地位尊崇,却常年闲散,看似不问政事,醉心古籍收藏与星象研究。疑点:其封地恰好覆盖三条通往“永黯之心”核心区的辅助灵脉节点之一。近三年,其麾下共有十七次以“勘探矿藏”、“维修古阵”为名的工程记录,时间点与清晏探测到的几次微弱灵脉异常波动高度吻合。且与曦光舟一位“古星历法师”有长达十年的秘密通信记录。
嫌疑人二:内阁大学士·墨天工。
掌管魔界工部与部分能源调配,技术官僚出身,性格古板严谨,素有清名。疑点:靛蓝工坊自毁前三个月,其主导批复了一批“特殊实验性染料”的进口许可,源头经查为曦光舟一家空壳公司。鬼哭巷爆炸后,其名下一位远房侄孙突然暴富,资金流向疑似与雾隐舟某个洗钱渠道有关。
嫌疑人三:永黯卫副统领·霍罡。
直接负责皇家禁苑及“永黯之心”核心区域的外围守卫,实力强悍,忠心耿耿的记录无可挑剔。疑点:清晏发现的邪气灵脉共鸣的几个关键时间点,恰好都是霍罡当值,且其巡逻路线记录存在三次无法解释的、极其短暂的空白期。不足一息,几乎无法察觉。其亡妻家族,百年前曾因研究禁忌空间法术而被贬黜,与“虚空遗蜕”似有渊源。
嫌疑人四:内侍监大总管·高无庸。
侍奉两代魔君的心腹宦官,深居简出,掌控内宫事务,消息灵通。疑点:李府惨案前夜,有眼线曾见其心腹小太监与徐府一名被秘密处决的管事有过接触。其经手的内库档案中,关于前朝“虚数织叶者”的部分资料有被悄然翻阅和轻微损毁的痕迹。修为看似不高,但气息深沉晦涩,似有隐藏。
嫌疑人五:天机阁少监·司徒明。
负责监控星域能量波动与异常天象,年轻有为,是秦鹤的重点关注对象之一。疑点:鬼哭巷爆炸及曦光舟贵族使用时间之力时,天机阁的监控日志出现了极其精妙的、伪装成设备故障的数据缺失。其本人近期对“晷刻”相关古籍的研究申请频率异常升高。曾公开发表过认为“现行星域秩序僵化,需引入变量”的激进言论。
五个嫌疑人,身份各异,动机模糊,证据链皆不完整,却都像隐藏在华丽锦袍下的毒针,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
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影”?那个与外部勾结,试图撬动魔界根基的内鬼?
卿九渊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探针,反复扫描着这五个名字及其关联信息。他没有急于下结论,越是此刻,越需要绝对的冷静。
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需要能打破他们完美伪装的……破绽。
……
卿九渊的第一个目标,选择了看似最不可能、却也最危险的靖王卿云澜。皇叔的身份是一层极好的保护色。
他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两名影子般的玄甲卫,便服出行。
靖王府邸并不奢华,反而透着一股古雅清寂的气息。亭台楼阁掩映在古木之中,廊下悬挂着占星用的浑天仪模型,书斋里堆满了各种古老的玉简和兽皮卷。
靖王卿云澜看起来像一位温和儒雅的中年学者,见到卿九渊突然来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欣喜,连忙迎入书房。
“昀奕今日怎么得闲来皇叔这陋室?”他亲自沏茶,笑容和煦。
卿九渊接过茶盏,并未饮用,目光扫过书房内那些古老的星图:“听闻皇叔近日又得了几卷关于‘归鸿舟上古星槎航线’的孤本,特来请教。”
卿云澜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笑道:“不过是些消遣之物,难登大雅之堂。昀奕如今肩负重任,怎还有心思研究这些?”
“魔界根基,与星辰运行息息相关,不敢不察。”卿九渊语气平淡,“尤其是一些看似废弃的古航线,有时反而藏着意想不到的‘捷径’。”他刻意加重了“捷径”二字。
卿云澜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笑容不变:“昀奕说的是。天地玄奥,确非我等能尽窥。”
卿九渊不再绕弯子,目光骤然锐利:“皇叔封地下的‘灵曦矿脉’,近三年维修了十七次。不知究竟出了何种问题,需要如此频繁的‘勘探’?”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卿云澜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放下茶盏,叹了口气:“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也罢,其实……并非矿脉问题,而是皇叔我在尝试修复一处上古遗留的‘聚灵阵’,想为陛下分忧,增强永黯之心的供给。只是才疏学浅,屡试屡败,又怕陛下责怪,故才隐瞒。”
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忠君为国的色彩。
“哦?不知是何上古阵法,竟连皇叔都感到棘手?可否让侄儿一观阵图?”卿九渊步步紧逼。
卿云澜面露难色:“阵图残缺不全,且涉及一些……禁忌手法,恐污了昀奕的眼。”
“无妨。”卿九渊的声音冰冷,“魔界安危面前,无不可观之物。”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无声的较量在温和的言辞下进行。
最终,卿云澜苦笑一声,起身从一处暗格中取出一份残破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兽皮阵图。
卿九渊接过,神识扫过。阵图确实古老残缺,核心部分多有缺失,但其构筑理念,却隐隐与那“靛蓝丝线”汲取生机的邪阵有几分阴毒的神似!虽被巧妙伪装,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他没有立刻点破。
打草惊蛇,非上策。
……
“果然精妙绝伦,可惜残缺。”卿九渊将阵图递回,语气听不出喜怒,“皇叔若有需要,可向天机阁申请技术支持,不必独自耗费心力。”
卿云澜接过阵图,眼底深处一丝紧张悄然褪去,重新挂上和煦笑容:“昀奕说的是,是皇叔迂腐了。”
又闲谈几句,卿九渊起身告辞。
离开靖王府,坐进马车,卿九渊寒眸微闭。
卿云澜,嫌疑极大!那阵图绝非善物!但他表现得太过“坦然”,反而像是早有准备。是故意露出破绽误导,还是另有依仗?
……
来到工部档案库。
第二个目标,大学士墨天工。卿九渊直接调阅了工部所有关于那批“特殊染料”的进口档案,并召见了墨天工。
墨天工一丝不苟,对答如流,所有文件手续齐全,甚至主动提供了那家曦光舟空壳公司的后续调查记录——显示早已注销,将其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对于侄孙的暴富,他表现出极大的震惊和愤怒,当场表示要将其扭送刑狱司彻查,一副大义灭亲的姿态。
完美得……近乎虚假。
……
卿九渊以巡查防务为名,突临霍罡的驻地。霍罡一身戎装,迎驾一丝不苟,眼神刚毅,汇报防务条理清晰。卿九渊看似随意地问起那几次巡逻记录空白期。
霍罡面色不变,解释为“随身记录法阵受到未知强能量干扰导致的瞬间失灵”,并提供了同期其他卫兵的佐证。至于亡妻家族,他坦言那是家族耻辱,早已断绝往来。
他的表现,像一个真正忠诚却有些古板的军人。
……
面对内侍监大总管高无庸,卿九渊没有过多迂回,直接询问徐府管事之事。
高无庸吓得跪地叩头,老泪纵横,声称绝不知情,定是下面小太监背着他胡作非为,并立刻将那名心腹小太监交出——后者已“意外”溺毙于井中数日。对于内库档案,他则表示年代久远,管理难免疏漏,愿领失察之罪。
哭诉、请罪、死无对证……典型的宦官保身之道。
……
对于少监司徒明,卿九渊直接让秦鹤以技术交流的名义,带人彻底检查了天机阁的监控核心法阵。果然发现了极其隐蔽的后门程序,但所有痕迹都被指向一个早已离职的前任官员。
司徒明面对质疑,表现得既惊讶又委屈,积极配合调查,并慷慨陈词,认为这是对天机阁的污蔑,要求彻查到底以证清白。他对“晷刻”的研究也解释为“纯学术兴趣”。
五个嫌疑人,五种表现,或坦然,或完美,或刚直,或狡黠,或委屈。
如同五团浓雾,看似清晰,却又模糊不清。
卿九渊再次独自立于观星台,寒眸映照着永夜城的万家灯火,也映照着那五个名字。
他如同一个孤独的弈者,面对着五盘同时进行的、错综复杂的棋局。每一步试探,都可能让对方隐藏得更深。
不能再用常规手段了。
他需要一场风暴,一场能撕开所有伪装,逼得蛇虫不得不出洞的……惊天巨变。
他的目光,投向了魔宫地底的最深处,那条维系一切的——“永黯之心”。
或许,是时候主动给那暗处的蠹虫,创造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机会”了。
一个引蛇出洞,亦可能引火烧身的危险计划,在他冰冷的眸中逐渐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