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的药香与茶香渐次沉淀,如同喧嚣过后的余韵,安静地弥漫在疏落的光影里。凤筱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那抹苏芳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廊外,只留下一室微妙的静默和几只空了的白瓷杯。
齐麟望着门口方向,凌厉的眉峰依旧蹙着,似乎还在消化方才听闻的凶险,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对卿九渊抱拳一礼:“阿渊,既无大碍,末将先行告退,巡防营尚有事务。”得到卿九渊微微颔首,他便与墨徵一同离去。墨徵临行前,目光再次扫过那套白瓷茶具,温润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笑意。
洛停云倒是想留下再八卦几句,却被卿九渊一个冷淡的眼神扫过,顿时缩了缩脖子,讪笑着溜了:“阿渊,您好生休息!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人声散去,寝宫内重归寂静。卿九渊独自靠坐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只微凉的白瓷杯,杯中残余的茶汤映出他略显苍白却轮廓分明的下颌。那杯看似寻常的罗汉果菊花茶,滋味依旧萦绕在舌尖,甘润微凉,竟真似带着某种抚平燥郁、滋养肺腑的奇效。他缓缓闭上眼,试图驱散脑中那抹挥之不去的苏芳色身影和那对……偶尔抖动的、与某人桀骜气质全然不符的白色毛耳。
……
——殿外廊下。
稍晚些时候,秦鹤特意寻了个机会,在外面的廊下找到正准备溜达出去的凤筱,郑重其事地向她道谢,感谢她之前在魔界边境对苗疆的间接援手。
凤筱刚走出不远,便被一道身影拦下。秦鹤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神色一如既往的沉凝,深色的眸子里却带着难得的郑重。
“凤筱姑娘。”他拱手,声音低沉,“苗疆之事,多谢。”
凤筱脚步一顿,赤瞳懒懒一掀:“苗疆?什么事?忘了。”她摆摆手,绕过他就想走。
秦鹤却并未让开,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无论姑娘是否记得,此恩,秦鹤与苗疆铭记于心。”他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再次拱手,“凤筱姑娘保重。”
凤筱只随意地点点头,说了句“顺手而已”,便与他错身而过。两人一者沉稳,一者不羁,背道而行,各自离去。
凤筱挑眉,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无所谓地耸耸肩。
“宿主,”小纤的电子音在凤筱脑中响起,带着一丝疑惑,“你的伤……不是早就被青筠杖和火独明的丹药治得七七八八了吗?刚才怎么还说没好利索?”
凤筱走在渐起的秋风里,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用意念回道:“逗他们玩呢。看他们一个个那副严肃沉重的样子,好像我下一秒就要碎了一样,多有趣。”
……
是夜,正值七夕。
神界的七夕,虽无凡间那般浓郁的乞巧姻缘之意,却也因这秋日难得的晴朗夜空和璀璨星河,成了众人出游赏玩的好时节。宫门早已开启,长街之上灯火如昼,各式精巧的仙灯漂浮空中,与漫天星辉交相辉映。
只是秋意已深,晚风带着浸人的凉意,所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清辉虽美,却也透着疏离的寒。
凤筱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她换了一身更显精致的苏芳色长裙,裙摆绣着暗色的云纹。长发并未像往日那般随意披散或半扎,而是精心梳成了对称的双马尾,显得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些娇俏灵动——虽然这娇俏在她那双赤瞳映衬下,依旧带着股邪气。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并未佩戴华丽珠翠,而是在每个发侧边,各别上了一朵含苞待放、洁白如玉、香气清幽的栀子花。她甚至用了带着栀子花香的梳头水,走动间,淡雅的香气随风散开。
……
她先是猫着腰,想偷偷溜到正在一处凉亭下棋的三大颠公身后,猛地跳出去吓他们一跳。结果距离三尺远时,朱玄头也没回,阴恻恻的声音就飘了过来:“怎么了?是又想从我这偷糖吃了,还是看上了我新研制的哪款小玩意儿?”他腕间的骨铃发出细微的轻响。
凤筱动作一僵,撇撇嘴站直身体:“怎么可能?你的糖一股子防腐剂味。谁吃谁死,死了,岂不便宜了你?”
火独明放下棋子,嫌弃地看了眼她这身打扮:“无事不登三宝殿。外面这么热闹你不去玩,跑来骚扰我们三个老家伙……肯定准没好事!”
凤筱眼珠一转,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尽量“乖巧”的笑容,凑到火独明身边,声音放软,虽然听起来还是有点别扭:“嘿嘿,师父父!瞧您说的!这不是入秋了嘛,天儿越来越冷了,您看您小徒弟我身子骨弱,不禁冻……要不,您老人家发发慈悲,给我织几件暖和衣裳呗?”她说着,还故意抖了抖肩膀,做出怕冷的样子。
三位师父几乎同时抬头看她,眼神里的意思明明白白:你看我们像会织毛衣的样子吗?
火独明直接戳穿:“婉拒了哈,不要。找你那几位‘好哥哥’‘好姐姐’去。”
“师父父!”
“叫什么都没用。”
时云慢悠悠地补刀:“就算现在开始学……至少也得等个两三年才能织出能穿的。”
朱玄发出嗬嗬的漏风声,表示附议。
凤筱不行了:“……”她立刻收起那点不熟练的撒娇,垮下脸,嘁了一声:“算了,不理你们了!一点师徒情谊都没有!”
说完,气呼呼地转身就跑,去找别人玩了。
她先找到正温柔看着孩子们放河灯的清晏,笑嘻嘻地凑过去:“清晏姐姐!今夜星光甚好,一起逛逛?”
清晏笑着挽起她的手:“好呀。”
走了没多远,又撞见正在一个卖精巧机关锁的摊前,齐麟一脸酷酷地掏钱,墨徵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两人之间流淌着旁人插不进的默契氛围。凤筱扬声喊道:“齐麟!墨徵!好巧啊!”
齐麟闻声回头,冲她点了点头。墨徵则温文一笑:“小灵芝也来了。”但很快,两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彼此身上。清晏抿唇一笑,轻轻拉了拉凤筱的袖子,低声道:“别看了,走吧。他们俩呀,自从上次520之后就一直这样,腻歪得很,习惯就好。”凤筱挑眉,了然一笑,便被清晏笑着拉走了。
“小情侣嘛,都这样!”
……
接着她又活力十足地扑向正拿着个巨大、试图跟小贩讨价还价的洛停云,一拍他肩膀:“嗨,老乡!干嘛呢!买个糖还磨磨唧唧!”
洛停云被她吓一跳,差点把糊脸上:“我的老乡!你吓死我了!这不是看他坑人嘛……等等我等等我!”
最后,逛了一大圈,灯火的阴影处,三位气质迥异却同样引人注目的男子正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正是神王卿尘烟,靖王卿云澜,以及……披了一件浅蓝色云纹锦缎大氅、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的卿九渊。那大氅的领口镶着一圈蓬松柔软的银色绒毛,看着就十分暖和,且随着他的动作,隐约散发出一股清冷洁净的白茶香气。
凤筱眼睛一亮,噔噔噔就跑过去了,先是规规矩矩地对卿尘烟和卿云澜行了礼:“老爹安好,靖王安好。”得到两人温和的回应后,她的目光就黏在了卿九渊……的大氅上。
她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揪住大氅一角那柔软的银毛揉了揉,眼睛弯了起来:“这毛摸着好舒服啊!嘿嘿!”然后又像只小动物似的凑近些嗅了嗅,“嗯……这个白茶的香味也挺别致,闻着脑子都清醒了点。”
卿尘烟和卿云澜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笑意,默契地稍稍走开几步,给他们留出空间。
卿九渊垂眸看着几乎要扒在他大氅上的少女,她发间的栀子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散发出与她身上侵略性气质截然相反的清甜香气。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点弧度,声音却依旧平淡:“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凤筱抬头,理直气壮地对上他的视线,赤瞳在灯火下流光溢彩:“谁跟着你了?这路是你家开的?我就不能正好也往这边逛吗?”说着,又忍不住揉了揉那柔软的银毛,小声嘀咕,“……真的挺好摸的。”
卿九渊看着她这副强词夺理又难掩喜爱的小模样,终是没忍住,那抹极淡的笑意从眼底漫开,晕染了眉梢眼角,如同冰河解冻,春水初生。他并未说话,只是任由她抓着自己的大氅绒毛,眸光温和地落在她发间的栀子花上。
秋夜的凉风拂过,带来远处喧嚣的人声和近处清冷的白茶香。长街灯火璀璨,星河在天,流萤悄渡,暗香浮动。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此情此景,虽非鹊桥相会,却亦别有一番静谧动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