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三年倏忽而过。
神界百年一度的“天阙试”正值高潮。巨大的环形演武场周围,旌旗招展,人声鼎沸。高台之上,神王卿尘烟端坐主位,威仪日盛,玄色帝袍上暗金纹路流转,目光沉静地俯瞰着下方激战。经过三年朝堂磨砺与边疆巡视,他早已褪去最后一丝少年青涩,成为真正执掌权柄、令四海宾服的帝王。只是那眉宇间,偶尔会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沉寂。
……
场内,最后一场关键比试已近尾声。对决双方,一是声名鹊起、以一手出神入化“燎原弓术”闻名的将门虎女百里泱,红衣似火,自信张扬;另一人,便是三年前在太学一鸣惊人的凤家嫡女凤悠。
三年过去,凤悠气质愈发沉静出尘,修为亦是一日千里。她手中兵器极为奇特,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一柄名为“星河淬”的奇异法器。形似一支放大的、流转着星辉的毛笔,笔杆由不知名的暗沉星核木所制,笔锋则是由亿万缕凝练的星辰光芒与空间丝线汇聚而成,挥动间,时而如长剑凌厉,时而如软鞭刁钻,更可勾勒符文,引动周天星力,变幻莫测,神妙无方。这“星河淬”乃凤家祖传至宝,亦是凤悠机缘所得,举世罕见。
前两局,凤悠与百里泱战成一比一平。此刻第三局,已至白热化。
百里泱娇叱一声,身形如焰腾空,手中燎原弓拉至满月,九支凝聚了炽烈神火的箭矢凭空浮现,呈九龙夺珠之势,带着焚尽八荒的恐怖威能,锁定凤悠!
“凤悠,接我最后一招,‘九曜焚天’!”
箭未发,灼热的气浪已让周围结界荡漾不休!
凤悠神色凝重,“星河淬”竖于身前,笔锋急速舞动,点点星辉溢出,在身前勾勒出一幅繁复无比的“周天星斗护身箓”。星辰光芒大盛,形成一道璀璨屏障。
“去!”百里泱玉指松弦!
九支火矢如同九条咆哮火龙,撕裂长空,狠狠撞在星斗屏障之上!
……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彻全场!火焰与星辉疯狂交织、湮灭!刺目的光芒让所有人暂时失明!
待光芒散尽,只见凤悠脸色苍白,唇角溢出一缕鲜红,踉跄后退数步,以“星河淬”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她身前的星斗屏障已然破碎,显然在刚才的对轰中落了下风。
而百里泱虽也气息紊乱,却仍稳稳立于半空。
胜负已分!
“第三局,百里泱胜!”裁判高声宣布。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与惊叹。百里泱收弓落地,脸上带着胜利的骄傲,看向凤悠的目光却有几分惺惺相惜:“承让了,凤悠妹妹,你的‘星河淬’果真名不虚传。”
凤悠拭去唇边血迹,微微一笑,虽败却不见颓丧:“百里姐姐的燎原弓才是威力绝伦,我心服口服。”她目光清澈,坦然接受失败。
按照天阙试规则,最终胜出的前十名,将获得进入神界圣地“万法秘境”修炼三日的资格。百里泱、以及其他八位胜者,在万众瞩目下,被一道光柱接引,消失在演武场中央的传送阵中。
凤悠则与其他落败者一同,留在场外。她并无太多失落,正欲与前来安慰的家人友人离开,忽见那通往秘境的传送阵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原本稳定的光柱变得扭曲紊乱,散发出不祥的空间乱流气息!
“不好!秘境通道失控了!”有长老惊呼!
“快!稳定阵法!”
高台之上,卿尘烟霍然起身,寒眸锐利地盯住那失控的传送阵!他能感觉到,秘境内部似乎发生了极其恐怖的空间崩塌,进去的十名精英弟子,包括百里泱,此刻皆生死不明!
现场一片大乱!
几位长老联手试图稳定通道,却收效甚微,那空间乱流反而有加剧之势!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道素白身影越众而出,直冲传送阵边缘!正是凤悠!
“悠儿!不可!”凤相急呼。
凤悠却恍若未闻,她立于狂暴的空间乱流边缘,衣裙猎猎作响。“星河淬”在她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辉,笔锋如龙蛇游走,竟是在虚空之中,以极快速度刻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玄奥无比的巨大空间定锚符阵!
“她……她要做什么?”
“强行定位秘境坐标?这太危险了!”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凤悠咬破指尖,一滴蕴含着精纯灵力的血珠滴落在“星河淬”笔锋之上!星辉瞬间染上一抹凄艳的血色!
“以血为引,以星为路,定!”她清喝一声,将完成的血色星锚符阵狠狠打入狂暴的传送光柱!
……
“嗡——!”
符阵与乱流激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凤悠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反噬之力!
但奇迹发生了!那原本狂暴的空间乱流,竟真的被这血色星锚暂时稳定了一丝!显现出一条极其不稳定、却勉强可以通行的细小缝隙!
“通道稳住了!快!救人!”长老们反应过来,立刻组织人手。
凤悠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离得最近的几位宗门弟子急道:“缝隙维持不了多久!快进!”
那几名弟子不及多想,立刻冲入缝隙。
待最后一人进入,凤悠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倒地。“星河淬”光芒黯淡,缩回普通毛笔大小。缝隙随之彻底闭合。
经过一番惊险营救,进入秘境的十人,除一人重伤外,其余九人皆被成功救出,包括惊魂未定的百里泱。
劫后余生,众人对凤悠感激不尽。百里泱更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眼圈泛红:“悠儿,多谢!若非你……”
高台之上,卿尘烟看着下方那个被众人围住、脸色苍白却眼神平静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他飞身而下,来到凤悠面前。
四目相对。
他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因虚弱而微微颤抖的身躯,想起三年前太学经堂上那双灵动的眼眸,想起她方才不顾自身、强行稳定空间通道的决绝。复杂情绪翻涌,最终,却化作了一句冰冷到近乎残忍的话语,带着帝王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评判: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凤悠,即使你今日救了他们,你依旧是那个……败者之寇。”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卿尘烟,连百里泱都皱起了眉头。
凤悠缓缓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冰封着复杂情绪的寒眸。剧痛和虚弱让她视线有些模糊,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了然的嘲讽。
她轻轻挣开百里泱的手,站稳了些许,尽管身形依旧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苍白的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宿命感十足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平静与桀骜:
“那也是长老派我来救你们的。”
“败者为寇……”
“又如何?”
——又如何?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她不辩解,不抱怨,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然后,用一种近乎睥睨的姿态,接受了这“败者”的身份,却仿佛将这身份也化作了某种勋章。
卿尘烟瞳孔微缩,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明明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比星河更璀璨,比冰雪更坚韧。他忽然觉得,自己那句刻意划清界限的冰冷话语,在她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宿命的丝线,在这一刻,再次紧紧缠绕。
他终究,还是没能将她,仅仅当作一个“败者之寇”。
凤悠不再看他,转向百里泱和几位长老,微微一礼:“弟子力竭,先行告退。”
说完,她转身,一步步,缓慢却坚定地朝着场外走去。素白的背影在落日余晖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却又无比强大的影子。
卿尘烟站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尖那枚粗糙的暖玉,传来一丝微弱的、却持续不断的温热。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三年前那个午后,或者更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而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