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的短暂平静,并未带来丝毫松懈,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乌尔汗如同受伤的孤狼,在阵前来回踱马,环眼中凶光闪烁,死死盯着朔方城头,尤其是那道玄色身影。第一波进攻的受挫,非但未能让他清醒,反而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的暴戾与固执。在这片草原上,还没有他乌尔汗啃不下的硬骨头!
“南蛮子……有点意思。”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传令!把所有附庸部落的杂兵都给我压上去!集中攻打北门和地势稍低的东门!骑兵两翼游弋,给我把箭射光!老子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多久!”
他改变了策略,不再试探,而是要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进行持续不断的猛攻,用血肉之躯消耗守军的体力和意志,寻找那可能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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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更为庞大的北元军阵开始了调动。超过两千名装备杂乱、但数量庞大的步兵(多为被征服部落的壮丁和掳掠的百姓),在督战队的弯刀驱赶下,如同灰色的潮水,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嚎叫,再次涌向朔方城墙!与此同时,剩余的近三千骑兵分成两股,在城墙两侧来回奔驰,箭矢如同不要钱般泼洒向城头,进行压制射击!
这一次的攻势,远比第一次更加凶猛,更加不计代价!
“敌军主力!集中北门、东门!”了望塔的哨音凄厉。
常胜立于北门城楼,目光冷静地扫过战场。敌军意图明确,仗着人多,要打消耗战。
“传令东门守将,依计行事,重点防御,节省箭矢,多用滚木礌石近战御敌!”常胜语速飞快,“北门!弓弩手分段射击,保持火力不间断!刀盾手、长枪手准备接敌!医护兵,全力救治伤员!”
命令通过旗语迅速传递下去。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如同飞蝗般的箭矢从城下和两侧不断射来,钉在盾牌、城砖上咄咄作响,不时有守军中箭倒地,被同伴迅速拖下。而城头的弓弩手,则冒着箭雨,在军官的口令下,分成三批,轮番上前,进行精准而高效的反击!他们不再盲目齐射,而是瞄准那些扛着云梯的、或者聚集密集的区域射击,每一箭都力求毙敌!
但敌人的数量太多了!箭雨可以射倒一片,却无法阻止那如同蚁群般涌来的后续者。云梯再次被架起,无数北元步兵如同附骨之疽,疯狂向上攀爬!
“砸!给老子砸下去!”
“长枪!刺!”
“火油!浇!”
城头之上,呐喊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重物落地的轰鸣声……交织成一曲血腥而混乱的死亡交响曲。滚木礌石如同雨点般落下,带走无数生命。沸腾的金汁散发着恶臭,将城墙根部变成了人间炼狱。
战斗的残酷,远超平日操练。鲜血和残肢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一些新兵面色惨白,呕吐不止,但在老兵和军官的怒吼与身先士卒的带动下,依旧咬着牙,机械地重复着攻击动作。信任同伴,依靠阵型,成了他们在这片杀戮中唯一的精神支柱。
一个北门垛口处,一小队北元悍卒凭借勇猛,竟然顶着伤亡,成功登上了城头!他们挥舞着弯刀,嚎叫着向内冲杀,试图扩大突破口!
“鸳鸯阵!左翼第三队,顶上去!”负责这段防区的一名千总嘶声吼道。
早已待命的一队“鸳鸯阵”士兵立刻迎上!长牌手猛地前顶,挡住劈来的弯刀;狼筅手迅速从侧翼探出,茂密的枝桠瞬间纠缠住两名敌兵的兵器;几乎在同一时刻,四杆长枪如同毒蛇出洞,从狼筅的缝隙间迅猛刺出!
“噗!噗!”
精准而狠辣!两名刚刚登上城头的北元悍卒甚至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就被长枪贯穿了胸膛,瞪大眼睛,不甘地倒了下去。剩下的敌兵也被阵型后方的镗钯手和刀盾手迅速围杀清除。整个过程不过十几息时间,干净利落!
这一幕,被附近许多守军看在眼里,原本因敌军登城而产生的一丝慌乱,瞬间被这高效的杀戮所取代,士气为之一振!
“好!杀得好!”王老将军在常胜身边,忍不住挥拳低吼。
常胜微微颔首,新阵在实战中的效能,初步得到了验证。但她眉头依旧紧锁,因为敌人的攻势并未因这点挫折而减弱,反而更加疯狂。守军的体力和守城物资,都在被快速消耗。徐辉祖那边,依旧杳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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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北门和东门防线承受着巨大压力,渐渐感到吃力之际——
突然,在北元军阵的侧后方,约莫数里之外,升起了三股粗大的黑色狼烟!笔直刺向天空!
紧接着,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与号角声从那个方向传来!虽然距离尚远,听不真切,但可以明显看到,原本井然有序的北元后军,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尤其是负责后勤辎重的部分,更是人喊马嘶,似乎遭到了袭击!
“是徐将军!”王老将军猛地抓住城垛,激动地喊道,“是徐将军的信号!他们得手了!”
常胜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亮光!徐辉祖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他选择了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在敌人全力攻城、后方相对空虚之际,发动了袭击!那三股狼烟,正是事先约定的“袭扰成功,敌军后方已乱”的信号!
这一下,如同在乌尔汗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正在前方督战、杀得兴起的乌尔汗,听到后方传来的骚动和狼烟,猛地回头,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怎么回事?!后面怎么了?!”他咆哮着问道。
一名斥候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将军!不好了!有一支明军从我们后面杀出来了!人数不多,但极其刁滑,烧了我们几辆粮车,袭杀了部分辅兵,现在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常胜!你他妈阴我!”乌尔汗瞬间明白过来,气得几乎吐血!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感觉朔方军不一样了,为什么攻城如此艰难!原来常胜早就派兵绕到了他身后!
后方遇袭,虽然损失不大,但对军心的打击是巨大的!尤其是那些正在攻城的步兵,听到后方可能被抄,攻势不由得一滞,士气明显受挫。
“将军!是否暂缓攻城,先回师剿灭身后之敌?”一名副将建议道。
乌尔汗看着近在咫尺、似乎摇摇欲坠却又始终坚韧的朔方城墙,又看看后方那扰人的狼烟,心中天人交战。撤?功亏一篑!不撤?后方不稳,军心已乱!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常胜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战机!
“击鼓!进军鼓!”常胜厉声下令!
“咚!咚!咚!咚!”
原本代表防御的沉稳鼓点,骤然一变,化作了激昂奋进、充满攻击性的进军鼓声!这鼓声如同带有魔力,瞬间点燃了城头守军心中压抑已久的血气!
同时,常胜对王老将军道:“老将军,可将我们那十几辆空的粮车,插上旗帜,从南门缓缓而出,做出派兵出城夹击的姿态!”
王老将军心领神会,立刻安排。
于是,在北元军眼中,便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朔方城头鼓声震天,守军士气大振,喊杀声陡然激烈了许多!同时,城南方向烟尘扬起,似乎有部队正在出城!
“将军!不好了!城里的南蛮子要杀出来了!”又有斥候惊慌来报。
前后夹击?!
这一下,乌尔汗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他虽勇猛,但并非完全的莽夫,深知腹背受敌乃兵家大忌!
“撤!鸣金收兵!后队变前队,骑兵断后!快!”乌尔汗再不犹豫,咬牙切齿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清脆但带着慌乱的鸣金声在北元军中响起。
正在攻城的北元步兵如蒙大赦,丢下云梯和同伴的尸体,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两翼的骑兵也停止了骑射,开始收缩,掩护大军撤退。
城头之上,看着如同退潮般仓皇撤离的敌军,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这欢呼声,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充满了赢得第一场硬仗的巨大喜悦与自豪!
“万胜!”
“常将军万胜!”
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许多人都激动得流下了热泪。他们守住了!他们用手中的刀枪,用紧密的配合,守住了家园,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北元先锋!
王老将军老泪纵横,对着常胜深深一揖:“将军!老朽……老朽代朔方全城军民,谢将军力挽狂澜之恩!”
常胜扶住王老将军,她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而锐利。她望着城外狼藉的战场和远去的烟尘,沉声道:“老将军请起,此乃全军将士用命之功。然,乌尔汗虽退,并未伤筋动骨,扩廓主力仍在北方虎视。此战,仅是开始。”
她顿了顿,继续下令:“即刻清点伤亡,救治伤员,补充城防物资,修复破损。派出哨探,严密监视乌尔汗动向。同时,发信号,让徐将军率部伺机撤回。”
“是!”众人领命,各自忙碌而去。
常胜独立城头,玄色大氅在傍晚的寒风中翻卷。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染血的城砖上。
她知道,“狼”只是暂时被打退了獠牙,并未离开。但经过这一战,朔方新军的脊梁,已然挺直!军心,已然稳固如磐石!
接下来,将是更加波澜壮阔的北疆风云。而她,常胜,已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