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大典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从常胜的耳畔消散。
那身象征极致荣光的国公朝服已被她仔细收起,换上了一袭简单的青色常服。她拒绝了礼部安排的、鼓乐喧天的国公仪仗护送,只带着寥寥数名从北疆带回来的亲兵,穿行在南京城熙攘的街道上。
百姓们早已听闻这位女国公的传奇,道路两旁,人群簇拥,争相目睹风采。欢呼声、议论声、孩童好奇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常胜端坐马上,面容平静,向两侧投来的目光微微颔首,并未有太多的欣喜流露。这份荣光,太重,重到让她心生警惕,而非得意。
皇帝赐予的镇国公府位于京城勋贵云集的西城。朱漆大门,鎏金铜钉,门前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门楣上“镇国公府”四个鎏金大字,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是御笔亲题。
府门大开,管家早已率领着皇帝赏赐下来的数十名仆役、婢女,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恭迎新主人回府。
“恭迎国公爷回府!”
声音整齐,带着敬畏。
常胜下马,目光扫过眼前这座庭院深深的豪华府邸。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不彰显着皇家赏赐的厚重与气派。比她记忆中童年的常府,更要恢弘数倍。
她在管家的引导下,缓缓行走其中。穿过层层仪门,走过抄手游廊,花园里奇石罗列,花木扶疏,池塘水光潋滟。一切都崭新,一切都完美,一切都……空旷得有些冰冷。
这府邸太大,人太多,却唯独缺少了“家”应有的那份烟火气与温情。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似乎都在提醒她,这是她用赫赫战功换来的赏赐,是皇恩浩荡的体现,也是将她牢牢束缚在京城、束缚在朝堂视线之下的华丽牢笼。
行至正院,她挥退了所有跟随的仆役。
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庭院中央。
四月的风吹过,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带来院中初绽海棠的淡淡香气。远处隐约传来街市的叫卖声,更反衬出府内的寂静。
她缓缓闭上眼,北疆的风沙似乎还在脸颊残留着粗粝的触感,战马的嘶鸣、将士的呐喊、漠北寒夜的冷风……与眼前这极致的人间富贵繁华,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功成名就,位极人臣。
父亲,您看到了吗?女儿做到了。常家,不再是罪臣之后,而是大明最耀眼的新贵,世袭罔替的镇国公。
可为何,心中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弥漫着一股深沉的孤寂?
她睁开眼,看着这陌生而华丽的庭院。她知道,从踏入这座府门开始,她面临的将不再是明刀明枪的战场,而是另一种无形,却可能更加凶险的博弈。朝堂的倾轧,势力的权衡,皇帝的猜疑,还有那无处不在的、针对她女子身份的流言蜚语……
“牝鸡司晨……”她低声重复着朝堂上隐约飘入耳中的词,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腰间那柄伴随她出生入死的佩剑冰凉的剑柄。剑,依旧是她最可靠的伙伴。
“父亲,”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轻声自语,仿佛在与冥冥中的灵魂对话,“您说过,为将者,当心如磐石,志在千里。北疆的仗打完了,但常家的路,还没有走完。这条路,我会继续走下去,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这……锦绣牢笼。”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光洁的青石板上。那道挺拔而略显孤单的身影,与这奢华却空旷的国公府,构成了一幅充满矛盾与张力的画面。
荣耀加身,孤寂潜藏。新的征途,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