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京华春深
时序更迭,转眼又是京华春深。镇国公府庭院内,几株晚开的玉兰犹自擎着硕大洁白的花朵,在暖煦的微风里轻轻摇曳,洒下细碎的光斑。海棠、牡丹争奇斗艳,簇拥着亭台水榭,一派富贵雍容的太平景象。
徐承业已过周岁,正是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时候,穿着喜庆的红色锦缎小袄,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廊下摇摇晃晃地追逐一只五彩斑斓的绣球,发出咯咯的欢快笑声。徐承志则俨然有了小姐姐的模样,梳着双丫髻,穿着藕荷色的襦裙,像个小大人似的跟在弟弟身后,小心翼翼地伸着手臂,生怕他摔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弟弟慢点,慢点呀!”
常胜坐在廊下的紫檀木圈椅里,手中虽拿着一卷《练兵实纪》,目光却更多地流连在一双儿女身上。产后经年的调养,让她原本因连续生育和过度操劳而亏损的气色恢复了大半,眉宇间沉淀着为人母的柔和,但那双深邃的眸子深处,属于统帅的锐利与清明从未褪去。阳光透过廊柱,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此刻的她,仿佛只是一位享受着天伦之乐的寻常贵妇。
徐辉祖坐在她身旁的小几旁,正处理着几份五军都督府转来的寻常公文。看着儿女嬉戏的场景,他刚毅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满足的弧度。他偶尔抬头与常胜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空气中弥漫着历经风雨后难得的宁静与温馨。
府内的仆役们也都习惯了这般和乐的氛围,行走间步履轻快,面带笑意。似乎所有的明枪暗箭、朝堂风波,都被隔绝在这高墙深院、繁花似锦之外。
第二幕:雁字回时
这份宁静,被一阵急促而克制的脚步声打破。
徐辉祖的亲卫队长徐安,手持一封密封严实的牛皮信函,步履生风地穿过庭院,来到廊下,躬身行礼,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公爷,夫人。”徐安双手将信函呈上,“北疆八百里加急,王老将军遣心腹亲兵送至,言明需亲手交予夫人。”
“王老将军?”徐辉祖眉头微动,放下了手中的笔。王老将军是常遇春的旧部,如今镇守辽东,是北疆防线上的定海神针,等闲不会动用八百里加急,更不会越过兵部直送镇国公府。
常胜的目光也从儿女身上收回,那份属于母亲的柔和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警觉。她放下书卷,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函。牛皮信封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火漆封印完好,上面压着一个独特的虎头徽记——正是王老将军的私印。
她示意徐安退下,然后熟练地用银刀裁开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笺。信纸是粗糙的军中所用厚纸,上面的字迹虬劲有力,甚至带着些微的潦草,显是书写者心绪不宁。
徐辉祖也凑近前来,夫妻二人一同阅信。
开篇是例行的问候与对常胜姐弟(指常胜及其弟常茂)的关切,随即笔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沉重:
“……自北元主力溃退,漠北看似平静,然近来边境斥候屡报,辽东北部,‘白山黑水’之间,女真诸部活动日趋频繁,似有整合统一之象。其部族中,有一名为努尔哈赤者,出身建州左卫,虽年轻,然枭雄之姿已显。其人韬光养晦多年,近年来似得神秘助力,兵甲渐利,频频吞并周边小部,号令所及,已有数万之众,其志非小……”
信中还提到,边境已发生数起小规模摩擦,女真骑兵来去如风,战力凶悍,与以往散漫劫掠的部落风格大相径庭。王老将军凭借多年戍边的经验,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此股女真,与前元残部往来迹象暧昧,其势若成,恐非疥癣之疾,实乃心腹大患!老夫已加紧边备,然辽东防线漫长,兵力时有不足,朝廷近年来重心多在东南,于北地或有疏忽……望贤侄女洞察局势,早作绸缪,提请陛下及朝中诸公警惕……”
信的末尾,笔迹愈发急促,透着一股老将忧心国事的焦灼。
常胜缓缓放下信纸,指尖冰凉。书房内,方才的温馨宁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
“女真……”徐辉祖眉头紧锁,重复着这个对大多数朝臣而言尚且陌生的部族名称,“努尔哈赤……王老将军戍边数十载,眼光毒辣,他能如此郑重其事,只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常胜明白他的未尽之语。王老将军绝非危言耸听之人。他这封信,是一声来自遥远边关的警钟!
第三幕:风暴的引线
常胜站起身,手持信纸,在廊下缓缓踱步。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头骤然凝聚的寒意。
她的思绪飞速运转,将信中的信息与自己所知的北疆局势、历史典故迅速勾连。
女真……这个曾经在历史上掀起过惊涛骇浪的民族,难道真的要在这个时空,提前登上舞台中央了吗?努尔哈赤……这个名字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辉祖,你还记得前年我们平定东南倭乱时,缴获的那些与北方势力勾结的信件吗?”常胜突然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徐辉祖。
徐辉祖一怔,随即恍然:“你是说……那些语焉不详,指向‘北方贵人’的密信?当时只以为是北元残部故弄玄虚,或是某些不甘失败的倭寇首领寻求外援……”
“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常胜的声音沉冷,“若这努尔哈赤真如王老将军所言,有枭雄之姿,又得‘神秘助力’,兵甲渐利……那东南倭乱背后的影子,很可能就与他,或者与他背后的势力有关!他们资助倭寇,侵扰东南,目的就是为了牵制我大明精力,使其无暇北顾,为他们整合女真、积蓄力量创造时机!”
这个推断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如果成立,那么东南的战事,就不仅仅是边患,而是一场精心策划、南北呼应的大棋局中的一步!
徐辉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无比凝重:“若真如此,此獠所图甚大!其志绝不仅仅在于劫掠或占据一隅之地!”
“不错。”常胜走到廊柱边,凭栏远眺,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屋宇,落在了遥远的白山黑水之间,“王老将军说得对,这绝非疥癣之疾,而是心腹大患!一个统一、强大且充满侵略性的北方政权,远比分裂混乱的北元残部,更具威胁!”
她回想起自己北征时,在漠北感受到的那种苍凉与辽阔,以及隐藏在其下的蠢蠢欲动。大明立国未久,看似强盛,实则内部勋贵倾轧,财政时感吃力,东南沿海未靖,若北方再崛起一个强大的敌人……
常胜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这封边关来信,就像一根细微却至关重要的引线,提前揭示了未来一场可能席卷整个帝国的巨大风暴!它连接着东南的硝烟,北疆的摩擦,以及朝堂之上可能依旧沉浸在天朝上国迷梦中的麻木。
“我们必须立刻进宫面圣!”徐辉祖斩钉截铁地道,“此事关乎国运,绝不能等闲视之!”
常胜却摇了摇头,冷静得近乎冷酷:“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何?”
“仅凭王老将军一封信,缺乏更多实证,难以说服朝中那些习惯于粉饰太平、甚至可能暗中与边贸利益勾连的大臣。”常胜分析道,“陛下虽圣明,亦需权衡。贸然提出,若被李贞等人反咬一口,说我们夸大其词,邀功擅权,反而打草惊蛇,陷王老将军于不利之地。”
她沉吟片刻,道:“当务之急,是暗中核实情况,收集更多证据。同时,我们要未雨绸缪。”
第四幕:未雨绸缪
“如何未雨绸缪?”徐辉祖问道。
常胜转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有神,如同回到了沙场点兵之时:“首先,以你的名义,秘密派遣得力人手,持我手书,前往辽东,面见王老将军,详细了解女真各部详情,尤其是这个努尔哈赤的底细、兵力、装备来源,尽可能搜集实证。”
“其二,动用我们在军中的关系,特别是已经派往九边的一些学堂毕业生,让他们留意边境动向,搜集任何与女真相关的异常情报。”
“其三,”常胜的目光投向庭院中嬉戏的儿女,眼神复杂,但语气没有丝毫动摇,“军事学堂那边,下一阶段的教案,需进行调整。要加强针对骑兵集群、山地丛林作战、以及应对严寒气候的课程内容。火器改良的进度也要加快!我们要为可能到来的、不同于以往任何对手的战争,做好准备!”
徐辉祖深深地看着妻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潜在危机的忧虑,有对妻子深谋远虑的敬佩,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她似乎永远无法真正享受片刻的安宁,总有无形的责任和压力,驱使着她不断向前。
“我明白了。”他郑重地点点头,“我立刻去安排人手。学堂那边,我也会协助你进行调整。”
常胜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领,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此事关系重大,需绝对机密。在拿到确凿证据,找到合适时机之前,不宜声张。”
“放心,我知道轻重。”
这时,玩累了徐承业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抱住了常胜的腿,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含糊地叫着:“娘……抱……”
常胜弯腰将儿子抱起,小家伙立刻将脑袋靠在她颈窝里,满足地蹭了蹭。
徐承志也跑过来,拉着父亲的衣角,眨着大眼睛问:“爹爹,你和娘亲在说什么呀?是不是有坏人?”
徐辉祖俯身将女儿也抱起来,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爹爹和娘亲在说,要怎样更好地保护承志和承业,让你们一直都能这么开心地玩耍。”
常胜抱着儿子,看着丈夫和女儿,心中那份因边关来信而掀起的惊涛骇浪,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坚定的力量所取代。
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有多少未知的强敌,她都必须守护好这个家,守护好这个他们为之奋斗的帝国。
这封来自边关的信,是一个警告,更是一个号角。它提醒着常胜,安宁的日子或许只是暂时的假象,真正的挑战,永远在前方。
她抬头望向北方天际,目光悠远而锐利。
风暴正在积聚,而她,必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