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吞没沈无咎的刹那,他坠入一片青雾。
雾散时,他站在蜃楼第九层露台。此处无天无地,唯有一座水晶棺悬浮虚空,棺内躺着穿灰色西装的青年——1937年的沈无咎,命格原主。
“欢迎回家。”青年坐起身,西装纤尘不染,“肉身烧了?无妨,魂在这里才是真实。”
沈无咎低头看自己——半透明躯体,掌心八印如星图旋转。“这是哪?”
“忘川渡口。”青年指向露台外。云海翻涌,无数青莲载着魂影顺流而下,花瓣每落一片,魂影便淡一分。“肉身湮灭者,魂归此处。莲载你过忘川,彼岸是轮回。”
“白璃呢?”
青年沉默片刻,抬手引出一缕青光。光中浮现画面:龙骨舟悬于海面,白璃跪在船心,将青莲碾碎撒向虚空。每撒一片,她额前便多一道银纹,眼神便黯淡一分。
“她在用‘莲心转生术’。”青年声音低沉,“以青莲重塑你的骨肉,以记忆为薪柴。每重塑一寸肌肤,就要遗忘一段与你的过往。”
沈无咎欲冲向云海,却被无形屏障挡住。
“没用的。”青年苦笑,“你现在的魂太弱,连露台都踏不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接替我,成为新锚。”青年指向水晶棺,“1937年那夜,我自愿锚定在此,用永恒的静止换取时间裂隙的稳定。如今锚链将断,需要新魂承重。”
沈无咎望向云海中的白璃。她正咬破指尖,在虚空书写日记:“2023年11月7日,他喉间结冰时,会哼西湖小调……”字迹随银纹蔓延渐渐模糊。
“若我当锚,她会怎样?”
“自由。”青年眼中含泪,“锚魂不灭,蜃楼永固。她可借愿力重塑肉身,不必再困于规则。”
沈无咎摇头:“我不要她换来的永恒。我要带她回家。”
他猛然盘膝,八印离体化作光带缠绕水晶棺。棺盖掀开,内里并非尸身,而是一段青玉龙骨——真龙最后一节脊骨,刻满命格符文。
“你疯了?!”青年惊退,“强行融合未完整的龙骨,魂会碎成尘埃!”
“那就碎。”沈无咎伸手握住龙骨,“既然龙脉有灵,就让它选——是要一具完美的锚,还是要一个会流泪的人。”
龙骨入体刹那,第九道印记轰然觉醒!
不是脊骨形状,而是一颗跳动的心脏,内里九莲共生。九印合一,青光席卷整个第九层。水晶棺崩解,青年化作光点融入他魂体。
“替我……告诉她……”青年最后的声音在风中散去,“1937年的雪,很暖。”
云海骤然沸腾!青莲逆流而上,聚成一座莲桥直通露台。沈无咎踏桥而行,每走一步,魂体便凝实一分。
桥尽头,白璃正将最后一片青莲按在虚空人形心口。她双眼已成纯银,再无瞳孔。
“别过来……”她喃喃,指尖银纹爬满脖颈,“我快不记得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了……”
沈无咎握住她的手,九印贴上她心口。
“记得这个吗?”他轻问。
白璃怔住。银眸深处闪过一丝涟漪——那是1937年和平饭店顶楼,初雪落在他睫毛上,她伸手拂去,指尖沾着凉意。
“雪……是暖的。”她泪如雨下,银纹寸寸碎裂。
青莲人形睁眼。
龙骨舟上,新生的沈无咎咳出海水。他左掌心九印如活物游动,喉间冰晶尽消,唯余淡淡青痕。
“白璃!”他急唤。
白衣女子蜷在船角,眼神空洞。见他醒来,她礼貌微笑:“先生,你救了我?”
沈无咎如坠冰窟。
阿丑突然从她衣袋钻出,赤眼已化金瞳,额间浮现金色鼠纹。它跃上船沿,仰天长啸——啸声如龙吟,震得海面青莲齐放!
“鼠王契第三条:若主魂散,守护灵当承其命。”阿丑口吐人言,声如老烟斗,“我以蜃龙第一守护灵之名,唤回她遗落的记忆!”
它咬破心口,金血洒向白璃。血珠化作记忆碎片:
——西湖乌篷船上,老妪灯笼映着她的脸;
——敦煌220窟,她指尖划过飞天壁画;
——昆仑雪峰,她纵身跃入裂痕前的回眸……
白璃浑身颤抖,银眸渐复清明。最后一片记忆融入时,她扑进沈无咎怀中痛哭:“我想起来了……你喉间结冰时,会哼那首‘九冥倾’……”
沈无咎紧紧抱住她,望向阿丑:“你究竟是谁?”
黑鼠蹲在船首,身形渐化人形——十五岁少年模样,额生金纹,赤发如焰。唯有鼻尖一点白毛未变。
“我是蜃龙首徒,混沌初开时的守界灵。”少年声音清越,“因劝阻蜃龙吞噬人间愿力,被削去神骨,贬为鼠形。老烟斗是我在人间最后一道化身。”
他指向海面。科研船残骸处,赫菲斯托斯的机械躯体正被潜水艇打捞。其左眼银灰闪烁,竟在废墟中抓住一朵未凋的青莲。
“看。”少年低语,“克隆体承载了沈砚舟最深的执念——不是造神,是赎罪。”
白璃突然捂住心口,银眸映出远方景象:七处龙脉基站废墟下,黑气如根须蔓延,正将断裂的龙脉改造成机械脉络。
“他们没放弃……”她喘息,“衔尾蛇在用‘伪龙脉’替代真脉。三个月后,当伪脉联网,人间将成机械牢笼。”
沈无咎握紧她的手,九印映在海面,与青莲交辉。
“那就毁了伪脉。”他望向朝阳,“从第一处开始——上海,1937年。”
阿丑(少年)跳上他肩,金瞳映出两道身影:1937年穿西装的青年,与2023年握九印的寻龙使。
“这次,”少年轻笑,鼻尖白毛拂过沈无咎耳际,“我们三个一起。”
龙骨舟破浪而行,舟身锈迹尽褪,露出青鳞龙纹。而在虚空深处,蜃楼第九层水晶棺消失之处,一朵青莲悄然绽放,莲心映着1937年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