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狱友,他也是一个孤儿,不同的是,他的双亲除了一间破房子,一分钱也没给他留下,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比我先出狱,我问他还要不要留在浙江工作,他回我说,还是家乡的月亮比较圆。
对了,他是一个来杭州干工地的内蒙人,因为打了欠工钱不还的工头被判了三年。
我只被判了两年半,说实话,当离我出狱的日子越来越近时,我内心的不安和困惑也越来越严重。
我被安排在了厨房工作,因为表现良好,我实际上只坐了一年十一个月的监狱。
我最终的罪名是故意伤害罪,而不是一开始所有人以为的蓄意谋杀。
可我当时确实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也承认了,案件调查期间我的叔叔恢复了自由,他给我请了律师,律师的水平很高,他很努力给我争取最少的刑期,为此,我没少给他气受。
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的人,巴不得被判上死刑,吃上一颗能把我五脏六腑搅得稀巴烂的子弹。
秦玥的死亡也算轰动一时,想让姓曾的那个畜生死的并不止我一个,至于幕后黑手至今不知道是谁。
那天他因为路过的警察躲过了我的拳头,后来被一辆面包车当场撞死,那个司机在被抓归案后,承认自己收了钱,已经多次踩点,等待时机撞死他。
出狱当天,来接我的是我的叔叔,还有小芸。
小芸带我到商场买了一身衣服,然后叔叔又带我去了间会所泡澡,说是这样能洗掉我身上的晦气。
我乖乖地去了,只是我内心觉得这只是一种徒劳,毕竟晦气的是我,而不是我身上的脏东西。
叔叔想带我去广东,我不愿意,为此他还动了肝火,最后带着气无可奈何自己一个人回了广东。
我还住在我的老院子,这条巷子一点也没变,只是住的人更少了。
服刑期间,程凝不止一次去过监狱,只是我一次也没见她。
我不见的不止她,还有小满,夏天。
马康去过最多次,我不再叫他阿斗,没了我他也没让公司倒下,还把公司做成了杭州最大的建材公司。
当然这也不全是他的功劳,陈家的丑闻一夜之间在网络上曝光,还吃了几个业主的官司,在这一行算是名声扫地,当马康兴高采烈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便猜测这跟程凝有莫大的关系。
我抽回了公司的股份,当然是在公司已经不缺钱的情况下,马康找了个中间人,替我把钱全投到了零意,算是补偿也好,用钱赎罪也罢。
后来叶氏也抽回了股份,用叶总的话说,赚了些“零花钱”,不想玩了。其实我知道,她还是希望马康的家族企业永远单纯地姓马。
对了,他始终没有搞定小糖,用搞定也许不准确,他好像根本就没有行动过,如果暗恋能获奖,他肯定是头名。
至于我知道程凝流产这件事,还是我出来一个多星期后从回老家的刘婶嘴里听说的。
至此,我身上又多了一条人命。
后来,她在北京开了个分公司,慢慢地把重心放到了北京。
好像也是从那过后她不再去监狱看我,除了知道我不会见她之外,可能内心也有一些因为流产了的愧疚,听说她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怀孕,直到在工作时突然有血从下体流出。
……
能看见死人这件怪事开始于服刑半年后,那时见到我的父亲频率还不算多。
而几乎每个晚上他都会出现是在出狱的一个月后。
那是我出狱后第一次离开富阳,那是玥姐忌日的第二天,在巷子马路对面的江西理发店推了个寸头,又在花店买了一束花,我坐车去了墓地。
我原想能避开秦家人和白小满,在我和秦玥聊天时,秦昊还是出现了。
见到他那一刻,早已心如死灰的我明白了苦痛是没有界限的。
坐在轮椅,一只脚没了的秦昊朝我笑着说道:
“出来这么久,不找我也就算了,我以为你连我姐的忌日都忘了。”
我注视着他的下半身,无法张开口,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去看过我,当时我一直以为他还在恨我。
他该恨我。
“怎么?吓到你了?”
摇了摇头,我深呼吸了好多次,才张开嘴问道:
“怎么回事?”
“抓人的时候从天台摔了下去,那条腿光荣牺牲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玥姐死后一个月执行任务时因为状态不佳才导致的意外。
当时如果他接着做片警那就不会有这份危险……秦叔秦婶大概恨透我了。
失去那条腿的同时,他失去了理想,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比生命还要重要。
他比我坚强得多。
和秦昊交谈得不多,他告诉我小满去了国外找她的妈妈,又问起我的打算。
这些我都没法给予他回应。
他走后,我坐在了玥姐的墓碑前,拿着树枝在草地上不停划拉着。
直到一阵风把年少的我们吹进我的脑海里,我的崩溃再也藏不住。
颤抖着不停把泪水撒在同一片草地,等它们渗入地下,流到了玥姐的旁边,是否能让她带我回到那个时候。
算了,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宁愿三岁死在江里,也不想再活一遍。
……
某天,落日余晖下,我买了一个星期的菜,回到巷子时,何文辉的家门开着。
刘婶又回来了,这次不知道她能住几天。
“买这么多菜,你是准备吃几天?”
刘婶笑着和我说话,而只是简单的一句问候,忽然就打开了我的话匣子。
我喋喋不休地和刘婶说起了菜市场的菜今天贵了许多,聊到最后,我让刘婶不要做饭,一会到家里来吃。
“那可好,小易,你还是那么懂事,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要是有你一半好就好了,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种。”
像我这样有什么好的,我倒希望我姓何,名文辉。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变成钱小禹的模样,成了一个话痨,至少在刘婶看来是这样的。
那天将两副碗筷放在石桌上时,我盯着它们看了好久好久,直到刘婶走进院子。
吃饭时刘婶和我聊了许多,鼓励了我许多。
她不知道的是,我在和一个邻居吃一顿家常便饭时,是我这两年来过得最快乐的时光。
……
夜,
靠着枣树,我抱着自己的小腿,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的男人,突然对他说道:
“我想在这里种一棵落叶树,杨树,梧桐之类的。”
“种树干嘛?我和你妈种的这棵枣树不好吗?”
“不一样,春绿秋黄,然后满院子落叶,挺热闹……一年又一年,时间会快一些。”
他沉默了,躺在我平时躺的椅子上,枕着自己的手,对着星空吹起口哨。
突然他往门口看去,然后在一个瞬间消失了,同时带走了天空的星星。
我不知道门口的女人站了有多久,在我发现她后,她依旧一动不动看着我,许久才慢慢迈动脚步,走到我的身前。
我不想对她说“好久不见”之类的话,于是再也没有合适的开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