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东宫殿宇前的汉白玉石阶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朱雄英的活动范围不再仅限于温暖的室内,天气晴好时,乳母便会抱着他在廊下晒晒太阳,看看庭院中初绽的新绿。
这一日,朱元璋心情颇佳,下朝后未直接去文华殿,信步便走到了东宫。自马皇后病愈后,他来东宫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有时是看看常氏,更多时候,则是来看孙儿。
才进院子,便见乳母正抱着裹得严实的朱雄英,在廊下轻轻踱步,嘴里哼着轻柔的调子。小家伙似乎刚睡醒不久,精神头正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飞过檐角的鸟儿。
见到皇帝来了,乳母连忙躬身行礼。朱元璋摆摆手,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孙儿。如今他抱孩子的动作已熟练了许多,虽不如乳母那般专业,却也稳稳当当。
「哟,老爷子又来打卡了。」朱雄英心里嘀咕一句,对于这位威严祖父的频繁出现已经习以为常。他甚至觉得被朱元璋抱着视野更高,还能看到他腰间佩玉的纹路,挺有意思。
朱元璋抱着孙儿,在廊下走了几步,看着庭中草木萌发,心情也愈发舒畅。他偶尔用手指点点孙儿的小鼻子,或是用那略带胡茬的下巴蹭蹭他的额头,惹得朱雄英发出“咯咯”的笑声,小手无意识地挥舞着。
「这老朱……刮胡子的时候能不能用心点……扎死个人……」朱雄英一边躲闪一边在心里吐槽,但心情是愉悦的。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的亲昵,是他两辈子都稀缺的体验。
然而,婴儿的生理需求总是不期而至。
正玩闹间,朱雄英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一种湿漉漉、热烘烘的感觉包裹了他的小屁股。
「糟!」他心里咯噔一下,「尿了!」
这本来没什么,婴儿尿床天经地义。但问题是——他现在正被当朝皇帝、洪武大帝朱元璋抱在怀里!而那身绣着金线龙纹、威严无比的龙袍,此刻正与他那湿透了的尿布紧密接触!
朱雄英的小脸瞬间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温暖的液体正在迅速渗透尿布,甚至可能……已经沾到了那件价值连城的龙袍上!
「完了完了完了!」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那点微小的愉悦,「龙袍!皇帝的龙袍!被我尿湿了?!这搁古代是不是大不敬之罪?要杀头的吧?!就算不杀头,会不会被打屁股?老爷子会不会一气之下再也不来抱我了?!」
他前世看过的各种宫廷剧、历史小说里关于“君前失仪”的可怕后果瞬间涌上心头,吓得他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而此刻,朱元璋也察觉到了异样。
怀中孙儿突然僵住,随即,一股温热的、潮湿的感觉透过层层锦缎襁褓,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手臂上,甚至胸口处也传来一阵明显的湿意。
他低头一看,只见赤色龙袍下摆处,已然晕开了一小片深色的、还在缓慢扩大的水渍……
空气仿佛凝固了。
乳母和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们也瞬间发现了这骇人的一幕,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扑通一声齐刷刷跪倒在地,浑身颤抖,连请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冲撞圣驾已是重罪,如今皇长孙竟……竟尿湿了陛下的龙袍!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滔天大祸!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雷霆之怒和随之而来的严酷惩罚。
朱雄英更是吓得闭上了眼,准备迎接命运的审判,心里一片冰凉:「吾命休矣!刚熬过夭折预警,没想到死因是尿湿龙袍……这死法也太憋屈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
朱元璋先是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自从登基以来,何人敢如此“冒犯”天威?龙袍象征皇权,庄严神圣,不容丝毫亵渎。
但……低头看着怀中那个紧闭双眼、小脸皱成一团、吓得浑身微微发抖的小不点,再看看自己袍子上那摊还在扩散的、属于婴儿的“杰作”……
一种极其古怪的情绪,取代了最初那瞬间的本能不悦。
这小人儿,是他的亲孙子,是个什么都不懂、连吃喝拉撒都无法自控的奶娃娃。他能有什么坏心思?这纯粹是最本能的生理反应而已。
难道要他因为一泡尿,就对尚在襁褓中的嫡长孙施以惩罚?
这想法荒谬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再联想到孙儿此刻心中那吓得魂飞魄散、甚至开始思考“死法”的剧烈恐慌,朱元璋更是觉得……竟有几分有趣?
他紧绷的嘴角忽然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随即,一声浑厚而爽朗的大笑猛地从他胸腔中迸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突如其来,洪亮无比,震得廊下的空气都仿佛在抖动,也震傻了跪了一地的宫人和紧闭双眼等死的朱雄英。
朱雄英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茫然地看着仰头大笑的祖父。
「啥情况?气疯了?笑里藏刀?」
朱元璋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一边笑,一边毫不在意地用手抹了把龙袍上的水渍,反而将孙儿抱得更紧了些,还故意用那湿了的地方蹭了蹭朱雄英的小屁股。
“好小子!有胆色!敢在朕的龙袍上画地图的,你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他笑声渐歇,语气里却充满了戏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纵容,“看来朕这龙袍,还得沾沾你的童子尿,才更显威风?嗯?”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全都傻眼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陛下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大笑?还说这是画地图?童子尿显威风?
这世界是魔幻了吗?
朱雄英也懵了,心里的恐惧被巨大的困惑取代:「这……这都不生气?老爷子今天吃错药了?还是说……其实他挺喜欢我的?喜欢到连尿裤子都能忍?」
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感和一种微妙的、被纵容的窃喜感涌上心头,他小嘴一咧,也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虽然完全不明白笑点在哪里。
朱元璋见孙儿笑了,心情更是大好。他丝毫不在意袍子上的污渍,抱着朱雄英又逗弄了几下,才对地上仍跪着发抖的宫人道:“都起来吧。孩童无知,常有之事。去打盆温水来,给皇长孙洗净更换。这袍子……”他低头看了看,随意道,“拿去浆洗便是。”
宫人们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手脚麻利地去准备热水和干净尿布,看向皇长孙的眼神里,除了以往的恭敬,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敬畏——这位小祖宗,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一场原本可能掀起小风波的事故,就在朱元璋出乎意料的大笑中化解于无形。
经此一事,朱元璋非但没有疏远孙儿,反而觉得这孩子更加真实可爱,那份天不怕地不怕(虽然其实是吓坏了)的劲儿,倒隐约有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
祖孙之间那层因身份和诡异能力而存在的无形隔膜,似乎被这一泡童子尿,冲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