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光,在金陵城日益高涨的期盼中转瞬即逝。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金陵城正阳门外十里,早已筑起一座高大的迎凯台,旌旗招展,仪仗森严。
朱元璋身着十二章衮龙袍,头戴翼善冠,端坐于迎凯台正中的龙椅之上,不怒自威。
太子朱标、皇太孙朱雄英身着亲王礼服,分列左右。
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台下,一直延伸到官道两侧。
更远处,则是闻讯而来、翘首以盼的数万金陵百姓,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般的喜庆与激动。
吉时将至,忽闻远方传来沉闷如雷的战鼓声,紧接着,是整齐划一、撼天动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地平线上,首先出现的是一面高高飘扬的、绣着“明”字和“神机”字样的大纛旗!随后,一条黑色的长龙缓缓映入眼帘。
来了!神机营凯旋之师!
队伍渐行渐近,军容之盛,令人震撼。将士们皆着簇新战袄,外罩轻甲,虽经长途跋涉,风尘仆仆,但个个精神抖擞,昂首挺胸,步伐铿锵有力。
最引人注目的是,前排将士肩头那一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冷光泽的燧发枪!枪刺如林,伴随着整齐的步伐,发出有节奏的金属摩擦声,一股百战精锐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队伍中,还有驮马牵引的覆盖着油布的炮车,压过路面,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陛下万岁!大明万胜!”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顿时,迎凯台上下,官道两侧,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百姓们挥舞着手中临时找来的彩布、树枝,激动地呐喊,许多老人更是热泪盈眶。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军制革新,但他们知道,这支军队在东南打了大胜仗,杀了无数祸害百姓的倭寇,保卫了他们的安宁!
朱元璋缓缓起身,目光扫过这支他寄予厚望的新军,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朱标和朱雄英亦是心潮澎湃,尤其是朱雄英,看着这支由自己建言、祖父决策、父王推行而建立起来的军队,如今以如此雄壮的姿态凯旋,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大军在迎凯台前百余步处停下。
徐辉祖、蓝玉、常茂、常升、常森等主要将领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台前,齐刷刷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臣徐辉祖(蓝玉、常茂、常升、常森)率神机营全体将士,凯旋回朝!缴旨复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五千六百名将士同时跪倒,甲胄碰撞之声犹如金铁交鸣,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滚滚,震耳欲聋!
“众卿平身!将士们辛苦了!”朱元璋的声音透过内侍传扬开来,清晰有力地传到每个将士耳中。
他目光灼灼,看着台下这些浴血归来的勇士,开始了他的褒奖讲话。
他高度赞扬了神机营将士的英勇无畏、徐辉祖的指挥若定、蓝玉等人的奋勇当先,肯定了新式战法和火器的巨大威力,并宣布将对所有有功将士进行重赏!
皇帝的亲迎、隆重的仪式、丰厚的承诺,让神机营将士们热血沸腾,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效忠誓言。
这场面,不仅是对胜利的庆祝,更是朱元璋向天下昭示强军决心的一场盛大政治仪式!在场的文武百官,无论心思如何,此刻都清晰地感受到了皇帝对新军的坚定支持和对未来军事变革的明确导向。
迎接仪式结束后,朱元璋摆驾回宫,于奉天殿举行大朝会,正式论功行赏。
奉天殿内,气氛庄严肃穆。
朱元璋依据徐辉祖的奏报和兵部核验,亲自宣布封赏:
魏国公徐辉祖,加太子太傅,赐金帛田宅,以其统帅有方,功居首位;
凉国公蓝玉,虽为副将,然冲锋陷阵,勇冠三军,且能谨遵将令,特加赐丹书铁券,赏赉尤厚,准其重佩国公冠服,以示恩宠;
常家三兄弟常茂、常升、常森,皆奋勇争先,各有功绩,各进勋阶,厚加赏赐。
其余各级将士,按功行赏,无一遗漏。
朱标在一旁,看着蓝玉恭敬地接过丹书铁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欣慰。他知道,父皇此举,既是酬功,更是安抚和约束。而徐辉祖的沉稳和常家兄弟的争气,也让他这个太子脸上有光,东宫与军方实力派的关系更为稳固。
朱雄英看着这封赏的场面,心中亦是感慨:
「舅姥爷这次算是真正重新站起来了,有了丹书铁券,只要他不再犯糊涂,至少可保一生富贵。」
「徐辉祖地位更加稳固,舅舅们也得了实惠。」
「最重要的是,神机营和新式战法经此一役,算是彻底立住了脚跟!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将这份胜利果实扩大化了。」
封赏完毕,朱元璋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沉声道:“神机营初战告捷,已证新军之利。然,东南倭寇虽暂平,北元残部犹存,边关未靖。朕意,当趁此良机,扩充神机营,以更强军力,卫我大明!”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议论声。
朱雄英见时机成熟,出列奏道:“皇爷爷圣明!孙儿附议!神机营五千之众,虽能破敌,然用于广袤疆域,仍显不足。依孙儿浅见,当将神机营暂扩编至五万之数!分为五军,分驻要地,勤加操练。如此,北上可威慑漠北,南下可镇抚海疆,则我大明国防,固若金汤!”
“五万?”这个数字让不少大臣倒吸一口凉气。
武将行列中,以凉国公蓝玉、开国公常茂等为首,多数将领纷纷出列表示支持!
“陛下!殿下!皇太孙殿下所言极是!神机营火器之利,臣等亲眼所见,实乃破敌利器!扩编五万,正当其时!臣等愿为陛下练此强军,扫平四夷!”蓝玉声音洪亮,带着一股锐气。他刚刚重获荣宠,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自然希望掌握更强大的力量。
然而,文官队列中,却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户部尚书出列,面带忧色:“陛下,殿下,神机营固然精锐,然扩编至五万,所需火铳、火炮、弹药,乃至士卒粮饷、骡马饲料,所耗钱粮巨万!如今国库虽略有盈余,然北疆屯田、漕运疏通、江淮水患治理,在在需款。骤然扩军五万,恐力有未逮啊!”
都察院亦有御史出言:“陛下,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神机营已显其威,足以震慑不臣。若骤然大规模扩军,恐徒耗国力,亦易引周边猜忌,非睦邻之道。臣以为,当以精为要,而非以众为能。”
.待这位御史说罢,位列九卿之一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肃容出列。
他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陛下,老臣非不欲强兵。然神机营之火器,实乃国之重器,杀伤骇人。若骤扩五万之众,其统兵将领……权柄是否过重?此等强军,贵在精而忠,不在多而滥啊陛下!”
支持与反对的声音在奉天殿内交锋。支持者多从强军卫国、把握战机立论;反对者则聚焦于国力负担、谨慎持重。
朱元璋端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双方的辩论,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龙椅的扶手。他目光深邃,先是扫过慷慨激昂的蓝玉,又瞥过一脸忧色的户部尚书,谁也猜不透他心中那权衡着雄心、风险与国库的天平,最终会倾向哪一边。
朱标亦是凝神静听,眉头微蹙,显然在权衡其中的利弊。
朱雄英深知,扩军之议,触及利益深远,绝非一蹴而就。
但他更清楚,历史的机遇稍纵即逝。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祖父的最终决断。他知道,这场朝堂辩论的结果,将决定大明未来十年的军事格局。
而他那颗致力于推动大明迈向更强盛未来的心,也随着这场辩论而加速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