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文华殿的课业尚未开始,徐增寿便已兴冲冲地来到了东宫求见。
朱雄英刚用过早膳,听闻徐增寿来了,便宣他进殿。
徐增寿入内行礼后,双手捧上一个沉甸甸的硕大锦盒,锦盒之上还放着一本账册,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殿下,臣奉家母之命,将昨日议定的新式纺车工坊首月分红送来,请殿下过目。账册在此,锦盒内乃大明皇家银行见票即兑的银票,总计一百五十五万七千余两。”
朱雄英接过账册,略一翻看,正是昨日徐妙锦所报数目,内府占九成,分得一百五十五万余两。
他满意地点点头,将账册放下。
「徐增寿这小子,送钱倒是积极。昨日在魏国公府,反应也快,知道适时出来帮腔,虽然性子毛躁了些,但还算机灵,有事真上,是个可用的。」
心中想着,脸上便带了一丝笑意:“有劳你了。回去代本王谢过魏国公夫人和妙锦。”
徐增寿见殿下心情不错,更是放松,笑道:“殿下客气了,这是臣等分内之事。妙锦还让臣禀报殿下,库中剩余布匹,已按殿下吩咐,开始筹备半价发售事宜,相信不日即可售罄。待款项回笼,臣定第一时间将分红送至东宫。”
听到“库中剩余布匹”几字,朱雄英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北征……神机营……天气转冷……北元缺衣少食……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对了!北疆!神机营新军北征,是军事手段。但这批质优价廉的布匹,若是用在边疆互市上,岂非一记厉害的经济手段?」
「如今已入深秋,北地苦寒,北元各部缺衣少粮。若我在边境大开互市,将这库存的优质布匹,以甚至低于半价的价格大量倾销过去,同时配以番薯、土豆等高产耐储的粮食……」
「那些寻常牧民、小部落,如何抵挡得住这等诱惑?必定趋之若鹜!」
「此策不仅可快速消耗库存,回笼资金,更能极大削弱北元贵族对基层的控制,从内部瓦解其战力!此乃攻心之上策!」
想到此,朱雄英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微笑。
徐增寿见殿下忽然发笑,还以为是对自己的办事效率满意,趁机凑趣道:“殿下,可是又想到了什么生财妙计?若有能用得上臣的地方,臣万死不辞!”
朱雄英收敛笑容,骚了他一眼:“确有计较,不过尚需斟酌。时辰不早,该去文华殿了,一同走吧。”
“是,殿下!”徐增寿连忙应道,心中好奇,却也不敢多问。
文华殿的经筵课业照常进行,但朱雄英的心绪已飞到了北疆。他仔细推敲着“经济互市”策略的细节,越想越觉得可行。
课业一结束,朱雄英便立刻起身,吩咐内侍抱起那个装有一百五十多万两银票的锦盒,径直前往乾清宫。
此时,乾清宫东暖阁内,气氛却有些凝重。
朱元璋正沉着脸,对太子朱标低声说着昨日蒋瓛禀报的、归途再现隐秘窥视之事。
“……蒋瓛推断,此次窥探之人,手段更为老辣,意在确认评估,非比寻常。咱已令他严查,重点便是江南及与各藩有牵连之辈!”朱元璋眼中寒光闪烁,“一而再,再而三,真当咱是泥塑的不成!”
朱标听完,脸上已满是怒色与担忧:“岂有此理!京师重地,竟有如此猖獗之徒!英儿他……”
就在这时,内侍在门外禀报:“陛下,太子殿下,皇太孙殿下求见。”
朱元璋与朱标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收敛了脸上的怒容,恢复了平静。
“宣他进来。”朱元璋沉声道。
朱雄英迈步进入暖阁,身后内侍将锦盒放在一旁。
“孙儿参见皇爷爷,父王。”
“平身。”朱元璋目光扫过那显眼的锦盒,语气缓和,“英儿,此时前来,有何事?”
朱雄英先是指着锦盒道:“皇爷爷,父王,此乃新式纺车工坊首月分红,内府所占九成,计一百五十五万七千余两银票。孙儿特来呈缴。”
朱元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随即化为浓浓的激赏!
「好小子!这才几天工夫?京西大营许下的抚恤、英烈堂的银子,这就赚回来了?这生财的速度,比户部征税还快!」
他难得地朗声笑道:“好!好!好!英儿,你真是咱的……真是咱的福星啊!”他本想说“财神”,又觉得不雅,临时改了口。
朱标也是又惊又喜,看着儿子,心中充满了自豪:“英儿,此事办得妥当。”欣喜之余,想起方才父皇所言暗处的威胁,那份担忧又不自觉地浮上心头,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
朱雄英谢过皇爷爷和父王的夸赞,话锋一转,神色认真起来:“皇爷爷,父王,孙儿今日前来,另有一要事禀奏,或关乎北疆方略。”
“哦?关乎北疆?你且道来。”朱元璋收敛笑容,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朱标也凝神细听。
朱雄英便将课业时想到的“经济互市”之策,清晰道出:“孙儿思及,神机营北征,乃军事之威。然,若能辅以经济手段,或可收奇效。”
“如今徐辉祖等入股新式纺车工坊库中,尚有大量优质布匹亟待销售,且天气渐寒,北元各部必缺衣少粮。孙儿以为,可于边境择地开设大型互市,将这批布匹,以极低之价格,大量售予北元牧民、小部落。同时,可搭配番薯、土豆等高产粮食,或以其易牛羊马匹。”
他详细分析道:“此策有数利:
一则可快速清空库存,回笼资金,较之在半价于国内销售,或能更快;
二则可惠及北元底层牧民,使其得实惠,此实乃与北元贵族争夺民心之战! 天长日久,北元部众心向我朝,其贵族统治根基必被动摇;
三则可大量换取我方所需之牲畜,增强我朝国力;
四则,此乃阳谋,即便北元高层察觉,为安抚部众,亦难以强行禁止,否则必生内乱。”
最后,他总结道:“此非一时权宜之计,乃长久驭边之策。 以我之有余,攻彼之不足。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可命冯胜、徐辉祖等,于军事行动之余,着力推行此策。”
朱元璋听着孙儿的阐述,起初只是若有所思,越听到后面,眼睛越亮!
待朱雄英说完,他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目光锐利地沉吟了片刻。
「此策大妙!直指七寸!然……冯胜、徐辉祖皆是良将,可能透彻领会此中‘争民’之深意?又如何与军事进剿相配合,方能收最大之效?」
这丝顾虑仅仅一瞬而过,随即被策略本身的巨大价值和可行性压倒。他深知前线将帅之能,稍加点拨,必能领会。
他猛地一拍大腿,霍然起身,眼中精光爆射!
“好!好一个‘经济手段’!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激动地在御案前踱了两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布匹、粮食,皆是咱有余之物!用来换取北元牲畜,瓦解其民心!此计大妙!比单纯刀兵相见,更高明,更狠辣!”
他看向朱雄英,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赏:“英儿!你此策,直指北元命脉!若施行得当,可抵十万雄兵!”
朱标亦是满脸震撼,他完全没想到,儿子能从一批布匹库存,联想到如此深远狠辣的国之方略!这已远超寻常商业谋划的范畴!
“父皇,英儿此策,确是老成谋国之言!若辅以军事压力,双管齐下,北疆可定矣!”朱标由衷赞道,心中的担忧暂时被这宏大的战略构想冲淡了不少。
“好!此事咱准了!”朱元璋当即拍板,“标儿,即刻拟旨,六百里加急,送往冯胜军中!将英儿此策详细告知,令其与徐辉祖等,依计行事!互市地点、具体章程,由他们根据前线情裁定,但大方向,就按英儿说的办!”
“儿臣遵旨!”朱标躬身领命。
朱元璋看着胸有成竹的孙子,又看看那装满银票的锦盒,心中畅快无比。
北疆有奇策,库中有巨资,暗处的鬼蜮虽令人恼火,但此刻,老皇帝对大明江山的未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英儿,你又为大明立下一大功!”朱元璋抚须大笑,“待北疆捷报传来,咱再重重赏你!”
“孙儿谢皇爷爷!此乃孙儿分内之事。”朱雄英恭敬行礼,心中亦是为自己的策略能被采纳而欣喜。
乾清宫内,方才的凝重已被一种谋划大事的兴奋所取代。
一张针对北元的经济罗网,随着皇太孙的奇思妙想,即将在广阔的北疆撒开。
而这一切,都源于一批看似普通的布匹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