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内,炭火安静地燃烧着,驱散着深冬的寒意。
朱元璋正伏在巨大的御案上,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
当朱雄英入内请安时,他刚好拿起一份来自西南的加急奏报,脸上露出了难得、带着暖意的笑容。
“英儿来了,快过来。”
朱元璋放下朱笔,朝孙儿招了招手,将手中的奏章递了过去,“瞧瞧,你沐英伯的捷报!云南大局已定,咱这心里,又踏实了一分呐!”
朱雄英恭敬上前,双手接过奏章,迅速浏览起来。奏章是西平侯沐英所上,字里行间充满恭谨与忠勇。
沐英先是盛赞朝廷天威,北征纳哈出大获全胜,彻底解决北方多年大患,功在千秋。
接着,他话锋一转,详细禀报了云南近况:经过数年征伐与经营,大都已平定,府县设置渐趋完善,屯田、修路、兴学诸事亦有条不紊推进。
然而,奏章后半部分,沐英的笔调变得凝重起来,
他提及云南各地土司“叛服无常”,小规模骚乱此起彼伏,官军疲于奔命,尤其与麓川平缅宣慰司接壤之地,摩擦日增,形势诡谲。
因此,他恳请朝廷尽快调拨已在北征中大显神威的新式火器,以增强守军战力,稳固边疆。
看完奏章,朱雄英心中了然。
「沐英伯父,不愧是皇爷爷的义子,文武双全,既善征战,更懂经营。他在云南兴屯田、修水利、建学校,是真正在为大明打下长治久安的根基。」
「他奏章中所言‘叛服无常’,确是实情。云南地形复杂,族群众多,土司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彻底平定,非一日之功。沐英伯父能维持住大局,已属不易。」
「嗯?麓川平缅宣慰司……思伦发……」
想到这里,朱雄英的思绪猛地一顿,一段来自前世记忆的信息清晰浮现:
「洪武二十年……也就是明年,麓川宣慰使思伦发就会撕破脸皮,大举寇边,进攻景东,引发定边之战!沐英伯父虽能以少胜多,大破其三十万象兵,但战事惨烈,消耗巨大。若能防患于未然……」
「眼下沐英伯父主动请求新式火器,正是未雨绸缪!」
「必须全力支持!若能提前武装沐英所部,届时或许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甚至以碾压之势,一举解决麓川这个西南大患!」
朱元璋看似随意地拿起另一份奏章,实则将孙儿心中的分析与那段关于“洪武二十年”的预警听得清清楚楚!
他正欲端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心中已是翻江倒海,面上却如古井无波。
「麓川思伦发……明年就要大举寇边?三十万?象兵?!」
「好个沐英!不愧是咱的义子,嗅觉敏锐!他已察觉隐患,只是尚未料到其规模如此之大,来得如此之快!」
「英儿这孩子……真是老天赐给咱大明的一块瑰宝!此等关乎边疆安危的未来之事,他竟也能知晓?!有他在,咱大明何其幸也!」
「必须抢先下手!绝不能被动挨打!」
心中瞬间已有决断,朱元璋放下奏章,看向朱雄英,语气沉稳地问道:“英儿,沐英所请之事,你以为如何?”
朱雄英收敛心神,毫不犹豫地答道:“回皇爷爷,沐英伯父镇守云南,深知当地情弊。其所请新式火器,于稳固西南边防至关重要。孙儿以为,应当全力支持,尽快拨付!”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方才孙儿与焦玉侍郎已议定‘简装’之策,正是为了大规模、低成本量产火器。首批新造之火铳、火炮,可优先保障云南边军所需。如此,既可验证‘简装’成效,亦可迅速增强沐英伯父战力,震慑宵小。”
“嗯,此言正合咱意!”
朱元璋重重一拍御案,眼中精光一闪,“沐英是咱的义子,云南是咱大明西南门户,绝不能有失!不仅要给,还要给得足,给得快!”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想如何落实,随即又道:“你方才去兵仗局,与焦玉议得如何?”
朱雄英便将与焦玉商议的“材料优化、工艺求精、流程理顺”等“简装”细则,简明扼要地禀报了一番。
他最后道:“焦侍郎已领会圣意,正全力督办,确保按期、保质、控本完成。此外,匠作营的老师们傅还敬献了一件巧夺天工的转轮短铳……”
他还将短铳之事略提了一句。
朱元璋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好!焦玉是个实干之人,此事交给他,咱放心。那短铳既是匠人们的心意,你便留着把玩防身。”
他对工匠们的巧思并不意外,反而觉得是祥瑞之兆。
这时,朱雄英趁势提出:“皇爷爷,新军装备与西南边防,皆需巨额银钱支撑。如今国库虽因拍卖稍裕,然长远看来,仍需开辟稳定财源。孙儿以为,未来财富之海,在于航运,在于贸易。欲行此事,根基在于舟船。孙儿想近日亲往龙江宝船厂一行,实地查看新式海船建造进度,督促工匠,以期早日建成远洋船队,为朝廷开辟海外利源。”
朱元璋闻言,目光深邃地看了孙儿一眼,心中既是欣慰,又闪过一丝担忧。
「开源……海外贸易……英儿眼光,确实长远!若能成事,确是利在千秋。」
「只是……龙江船厂在城外,路途虽不远,然上次盯梢之事,幕后黑手尚未彻底揪出……」
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对开拓海利的渴望压倒了对风险的顾虑。但他绝不会拿孙儿的安危冒险!
“嗯,开源之事,确是根本。你能虑及于此,咱心甚慰。”
朱元璋点点头,随即语气转为不容置疑的严厉,“然,出行安危,绝不可疏忽!”
说罢,他根本不征求朱雄英意见,直接提高声音喝道:“来人!宣蒋瓛即刻来见!”
片刻功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便快步走入暖阁,躬身听命。
朱元璋目光如刀,盯着蒋瓛,一字一顿地命令道:“蒋瓛,皇太孙殿下不日将前往龙江船厂巡察。着你亲自安排护卫事宜!明哨暗探,给咱布置周全!沿途净街戒严,船厂内外给咱清查数遍!若殿下此行有丝毫差池,咱唯你是问!听懂了吗?”
蒋瓛浑身一凛,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他“噗通”一声以头触地,不敢仰视,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微颤:“臣……臣遵旨!必竭尽全力,确保殿下万无一失!若有差池,臣提头来见!”
“去吧!”朱元璋挥挥手。
蒋瓛这才敢缓缓起身,躬身倒退着直至门边,方敢转身,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安排妥当,朱元璋脸色才缓和下来,对朱雄英道:“好了,届时你自去便是,一切有蒋瓛安排。”
“孙儿谢皇爷爷!”朱雄英躬身领命,心中感激祖父的周密安排。
待朱雄英退出暖阁后,朱元璋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的肃杀之气。
他重新坐回龙椅,手指习惯性地在御案上急促地敲击着。
「麓川思伦发……明年寇边……三十万....象兵……」
「好个蛮夷!竟敢欺到咱大明头上!还想等明年?咱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的光芒!
“来人!”他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之怒,“即刻传旨:宣兵部、户部、工部三部尚书,即刻至乾清宫议事!不得有误!”
他要抢时间!要在思伦发反应过来之前,给予其致命一击!他要将潜在的威胁,彻底扼杀在萌芽状态!
一场针对西南边疆的雷霆风暴,就在这乾清宫的暖阁中,被朱元璋凭借着来自未来的预警,果断地拉开了序幕。